二爺吞下藥丸不久,呼吸漸漸平穩,但臉和脖頸的黑紋並未消退。
我驚恐的盯著他領口露出來的皮膚,呈現出恐怖的深紫色。
二爺虛弱地靠在床頭。
沉沉歎了口氣:“唉……要不是胡月姬送了我一株月影草,我恐怕就早爛成骨頭渣子了。狐族青丘一脈,果然有修道的天分,能夠輕而易舉找到天材地寶……”
正說著,窗外傳來“叮”的一聲輕響,像是銀器相擊的聲音。
二爺已經渾濁的眼睛猛地一亮“陰娘子到了。”
門無聲地開了。
走進來的女子約莫二十出頭,素白羅裙,腰意係著串銀鈴鐺。臉上雖然蒙著麵紗,卻遮不住她眉目如畫的清婉。
澄若秋水的眸子盈盈生輝,恰似宣紙上暈染而開的墨梅,讓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方先生找我有事?”陰娘子大概是知道二爺一身修為儘毀,不像之前那麼小心拘謹了。
不過看到靠在床邊的拐杖,語氣又柔和了幾分:“如果方先生是為了龍涎草,那真是抱歉,還沒找到。”
二爺掙紮著坐起:“龍涎草已經不需要了,找陰娘子過來,是想請你幫個忙。”
“什麼事,請直說。”陰娘子倒是直爽。
二爺快整掃了我一眼,隨後扭頭看向陰娘子:“護他到十八歲,我幫你結陰親。”
陰娘子眼眸猛的一亮:“此話當真?”
“血盟為誓。”二爺邊說邊咳嗽起來。
陰娘子頓了頓,說道:“我答應了,不過……有條件。”
“說!”二爺的話很簡短。
陰娘子從袖中掏出一張泛黃的婚書:“我要跟先生你結陰親……你死後第七日,娶我過門。”
我後背一涼。
她和二爺結冥婚後,會不會把二爺的眼珠挖掉,再剝下二爺的臉皮,將二爺像青蛙一樣釘在樹上,最後晾成肉乾?
二爺笑了,笑聲嘶啞如鴉啼:“活著的時候一輩子沒娶親,死後還能抱得美人歸,劃算。”
說著,他咬破手指,在婚書上按下血印。
陰娘子收起婚書,遞給我一枚扭扣大小的白玉和一縷用紅繩纏著的頭發。
白玉入手冰涼,上麵刻著細密的符文。
“貼身帶著,遇到危險時敲三下,兩長一短,我就會出現……”陰娘子說著,伸手在我眉頭一點,“發為引,玉為憑……從今往後,見著我要喊我一聲二奶奶,聽到沒?”
我見二爺在衝我微微點頭,便應聲說道:“二奶奶。”
“嗯,乖……”陰娘子滿意的拍了拍我腦袋,刺骨的寒意,一個勁的往身體裡鑽。
一個星期後,二爺的傷情穩定,我回到了學校。
推開206宿舍的木門,孫六斤正趴在床上看小人書,見我進來差點從床上滾下來。
“方哥!”他衝過來想抱我,又訕訕停住,“這幾天你去哪兒了?也沒跟老師請個假,老師說要讓你退學呢……”
“退學?”我心頭一緊。
這才想起來,那天走得匆忙,確實沒來得及請假。
按照校規,連續曠課三天以上,就要勸退。
看樣子,我是上不了學了。
“不過……”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我爸前天來找校長了,說你是因為爺爺突然發病,送他去省城醫院,來不及請假。”
我鬆了中口氣,但心裡仍然有些不安。
“校長不但不勸退,還在全校大會上表揚了你。”孫六斤跳下床,拍了拍我肩膀,“方哥,你真行,連校長都給你麵子!”
我苦笑一聲,沒說話。
這哪是給我麵子,明明是衝著孫大順的麵子去的。
這幾年孫大順成了青石村的能人,在鎮上也是名聲在外,黑白兩道都吃得開。
我和孫六斤能順利來鎮中心小學讀書,全靠孫大順的關係。
往後的日子,似乎真的平靜下來。
江懷風和江寒影自從那晚之後,再也沒出現過。衛生院的老平房被推倒,新來的年輕院長籌款建了兩層小樓,白牆紅瓦,看著十分氣派。
聽孫六斤說,孫大順也讚助了不少錢。
江雲裳來找過我幾次,每次都穿著那身綻藍色衣服,紮著羊角辮,站在校門口等我。
“找我有事?”我問。
“沒事,順路來看看你。”她答。
再問,她就沉默。
臨走時,她總會輕輕歎一口氣,似乎有話要對我說,卻又說不出口。
鬼瞳之下,我注意到她的命氣中,金色光暈似乎越來越明顯,而她身上那股奇異的藥香,也越來越濃烈。
我一邊上學,一邊修煉清微禦氣。二爺雖然修為儘失,但見識仍在,他教我怎麼運轉氣息,怎麼壓製我體內的穿心蠱。
“蠱毒雖凶,終究是外物。”二爺咳嗽著說,“真正的力量,在於你的心。”
我點點頭,可每當夜深人靜時,胸口總會傳來一陣陣刺痛。
固魂丹似乎並沒有江雲裳說的那樣厲害,還不到五年,就壓不住蜇伏在我心頭的穿心蠱了。
好在回元罡氣日益強盛,儘管穿心蠱蠢蠢欲動,但還無法完全衝開束縛。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高考。
我擔心二爺的身體,主動放棄了。
孫六斤的成績一般,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專。
“大專出來還是搬磚,還不如跟老子出去闖闖。”孫大順給他安排好了出路,南下做生意。
“方哥,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去吧!”他興奮地說,“聽說那邊遍地是黃金,連月亮都比青石村要圓一些。”
我搖搖頭:“二爺年紀大了,我走了,他怎麼辦?”
孫六斤撓撓頭,沒再多勸。
從學校收拾好東西後,我回到了青石山。
二爺的身體越來越差,固魂丹對穿心蠱的壓製也似乎越來越弱。回元罡氣雖然能暫時穩住蠱蟲,但還是無法阻止它時不時的蘇醒。
有天早上我正在練習回元炁針,胸口猛的一陣劇痛。接著眼前發黑,整個人栽倒在地。
恍惚間,我看到另一個“我”站在二爺床前,手裡握著柴刀,正緩緩刺向他的喉嚨。
“不……”我猛地驚醒,發現自己仍躺在院子裡,冷汗涔涔。
二爺坐在屋簷下,渾濁的眼睛看向我,歎了口氣:“穿心蠱的幻象越來越強,回元罡氣也快壓不住了……看來,得準備去古寨了。可古寨在哪,沒人知道啊……”
就在我為穿心蠱的事而痛苦時,青石村出事了。
一場暴雨過後,青龍堰塌方,露出了幾根漆黑的鐵樁。
村裡幾個好奇心重的年輕人過去查看時,觸碰到了鐵樁,回來後皮膚開始潰爛,沒撐過三天就斷氣了。
老村長也中招了,半邊身子爛不成樣子,被人抬著上了青石山。
“老九……”他的聲音氣若遊絲,“救救村子……”
二爺拐杖撐地,費了很大的勁才從藤椅起身,目光死死盯著老村長潰爛的皮膚。
沉默許久後,緩緩開口:“帶我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