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軍營帳內突然騰起赤紅火光,二十架鵝車頂端的宋軍俘虜在黏液浸泡下瞬間化為焦碳。
完顏宗望的彎刀在火光中泛起藍芒,他扯下俘虜凍硬的舌頭:"告訴城頭的宋狗——"
話音未落,灼熱的油液突然從城頭傾瀉而下。火油裹著半融化的血冰,在鵝車頂甲板上炸開猩紅油花。最前排的鐵浮屠戰馬發出淒厲長嘶,被火油燎著的甲胄粘連在血肉上,重騎兵們滾落馬背時還在試圖撕扯皮膚。
"發矢!"張叔夜扯開嗓門怒吼,床弩的絞盤在冰碴上發出刺耳摩擦。千餘支狼牙箭裹著鐵蒺藜穿透火幕,將裹著火油的重騎統統釘在冰麵上。有個鐵浮屠的瞳孔裡倒映著床弩撞杆的銅錘,連同他整個頭顱被砸進雪地。
"再開一輪!"張叔夜的嗓音已沙啞如鐵銼,親兵突然拽住他衣袖——孫傅癱軟的身軀正沿著箭樓陡梯緩緩滑下,朱紅官袍在冰麵上碾出朵朵血花。老尚書嘴唇翕動,披散的花白發須沾著碎冰,直至額頭撞上冰涼女牆才發出悶響。完顏宗望的彎刀突然高舉過頂,金軍陣中突然騰起漫天火把。火光中,八百具甲胄被燒得通紅的投石機開始轉動,鐵鏈絞盤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張叔夜突然看見每塊巨石上都嵌著半截人骨,那是前日試圖夜襲的宋軍斥候。"召回所有弩手!"他將親兵推下城牆時,聽見郭京淒厲的慘叫。那個道士正抱著鎖子甲在城根下打滾,金絲軟甲的片片鱗甲都在滲著黑血——他被自己驅使的僵屍抓破了皮膚。投石機發出轟鳴,裹著人骨的巨石掠過城頭時帶起腥風。
張叔夜看見郭京的頭顱在飛起的凍土中翻滾,白森森的腦漿濺在熄滅的香爐上,那個裝著朱砂符水的青銅鼎突然碎成齏粉。
"孫尚書!"張叔夜衝向箭樓時,老人的軀體正被火油點燃。朱紅官袍發出嗶剝聲響,老人枯槁的手指卻死死攥著那半卷《雲笈七簽》。
火光中,張叔夜看見孫傅睜著的雙眼,那裡麵倒映著金軍的火把和墜落的巨石。床弩的銅錘在千斤閘下被巨石砸得四分五裂,滾燙的鐵汁滴落在城磚縫隙的冰晶上,發出滋滋聲響。張叔夜扯下披風裹在手臂,將孫傅墜落的屍體拖回垛口後時,護城河對麵突然傳來潮水般的歡呼。
完顏宗望的披風在火光中揚起,他手中揮舞著從郭京屍身上取下的七星冠。鐵浮屠的馬蹄踏碎焦黑的床弩殘骸,甲胄相撞的聲響漸漸壓過城頭的火油爆鳴。
"退守內城!"張叔夜拽住親兵衣領時,聽見身後傳來驚天動地的轟鳴——外城牆的冰基正在融雪的浸泡下轟然坍塌。
………
內城的夜空被火光照得如白晝般通明。張叔夜踏著滿地狼藉,玄色大氅在凜冽北風中獵獵作響,他率著千餘殘兵穿過宮牆時,聽見身後傳來金軍潮水般的歡呼。護城河的冰麵在金軍投石機的轟擊下龜裂,裹著人骨的巨石砸在河麵上,濺起腥紅的水花。
突然,一陣急促且雜亂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沉重。
隻見宮裡那位平日裡便氣場十足、威風凜凜的大太監,腳步匆匆,麵色凝重,一路小跑著徑直走上前來,清了清嗓子,用那尖銳卻又帶著幾分威嚴的聲音高聲宣道:“張相公,聖上有旨!爾等聽好了,命爾等速速打開城門,恭迎大元帥入城,不得有絲毫延誤。”
大元帥?完顏宗望?
聲音如同驚濤駭浪回蕩在每一個人的腦海裡,仿佛下一秒腦袋就會炸掉。
為什麼會這樣?
明明隻要再堅持幾天,到時候各路勤王兵馬彙聚汴京城下,我大宋幾十萬兒郎豈會鬥不過這區區兩萬的金狗!
張叔夜緊緊地握拳,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遲遲不肯將那道聖旨接下。
大太監似乎察覺到張叔夜的不對勁,冷聲嗬斥,“張相公,遲遲不肯接旨,莫非是想抗旨不成?”
張叔夜起身,右手遮麵,仰頭長笑,“哈哈,抗旨?我張叔夜一生忠君報國,何懼一死!隻是這城門一開,汴京百萬黎民將淪為金賊刀俎魚肉,我大宋百年基業也將毀於一旦!我豈能做那千古罪人!”
念及此,張叔夜目光如炬,直視那大太監,“公公請回,告訴聖上,張叔夜誓死守衛汴京,直至最後一兵一卒!若要開門迎敵,除非從我屍身上踏過!”
言罷,張叔夜抽出腰間長劍,劍光如龍,映照著我堅定不移的麵容,那大太監見狀,麵色驟變,倒退數步,似是被張叔夜氣勢所攝。
“大膽!張叔夜,你竟敢抗旨……”
話還沒說完,隻見張叔夜將長劍架在太監的脖頸上,劍身映照著他驚慌的模樣。
突然,有人驚叫道,“張相公,城門被打開了!”
哢嚓一聲,鮮血四濺!
隻見太監雙手捂著脖子,滿臉驚愕,眼中儘是不可思議看著張叔夜,最後噗咚一聲倒在地上,將金晃晃的聖旨壓在身下,任由鮮血侵染。
張叔夜沒有感到驚愕,轉過身去,平靜地看著被打開的城門,掃視周圍的將士,朝城門一步一步走去,高呼,“願死者,隨我!”
將士們紛紛低下頭,像尊雕像杵在原地,不敢直視這位張相公的炙熱目光,城門是他們打開的,他們不想違抗聖旨,更想活著,所以隻能對不起張相公了。
噠噠噠~噠噠噠~
馬蹄聲越來越近,回頭望了一眼皇宮,再看了一眼埋著頭的將士們,最後看著那千軍萬馬擠入城內,冷笑道,“滿朝袞袞諸公,儘作女兒態。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哈哈哈哈……”
張叔夜孤身立於城中,橫亙於金軍鐵騎之前,高呼,“殺!”
劍光閃爍,帶著必死的決絕,寧死不降!
可一人在麵對千軍萬馬,顯得如此渺小,就如一滴水滴入大海,怎會驚起驚濤駭浪?
朱色的官袍那麼刺眼,已然分不清那刺眼的是血還是它本身的顏色……
最終換來的隻有完顏宗望冷冰冰的一句,“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