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紅瓦的新房子,很多地主家都有。
自從踏入院中,溫修文便感覺到,這一家很不一般。
尤其看到宋啟山後,這種感覺更重。
宋啟山喊著謝玉婉和幾個兒女過來,宋念豐和宋念順,老老實實的跟著父親拱手行禮,稱呼一聲縣令大人。
宋念雲卻拉著宋念守,甜甜的喊了句:“縣令伯伯好。”
溫修文一怔,尋常地主之家,哪有資格跟他攀親帶故。
賀周知連忙糾正道:“雲兒莫要亂喊,這可是縣令大人!”
溫修文隨意擺擺手,而後對宋念雲笑嗬嗬的問道:“為何要叫我伯伯?”
宋念雲絲毫不怯場,道:“爹跟我說,為縣令者,乃牧守一方,若慈母哺雛,寒則為衣,饑則為粟。”
“能這樣做的,自然都是親人,所以叫您縣令伯伯。”
這話可謂說進了溫修文心坎裡去,他為官十年,雖對不公之事有放縱之時,卻自認足夠清廉。
不說愛民如子,起碼把百姓當人看。
更不像有些官吏,到處搜刮民脂民膏,搞的民不聊生。
看著宋念雲那俏麗模樣,溫修文心中有說不出的喜愛。
不禁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應了這一聲伯伯。”
賀周知眼裡露出喜色,在後麵衝宋念雲豎了根大拇指。
溫修文看向宋啟山,笑道:“子明今日中舉,先想到的便是你。如今淺淺一觀,確實不同尋常。”
七品縣令,在這一畝三分地上,可謂有著生殺予奪之權。
宋啟山滿臉謙遜,道:“周知能中舉,是他苦讀二十年的成果,非他人之功。”
賀周知立刻道:“若無大哥二十年前仗義執言,又常督促我看書,哪有今日之果。”
兩人一番推讓時,宋念守不知何時摘了串葡萄,捧到溫修文跟前。
“縣令伯伯吃。”
這孩子聰明伶俐,乖巧可愛。
溫修文伸手要去接,忽然似想到了什麼。
瞥了眼宋啟山,他蹲下身,拿過葡萄的同時,問道:“伯伯問你,這葡萄你可願讓外麵來的人都吃?”
“願意呀。”宋念守點頭:“爹說來者是客,不可怠慢,方為待客之道。”
溫修文又問道:“若天下人都要吃呢?這點葡萄,可不夠分的。”
賀周知臉色微變,如此問題,即便是他也很難立刻找到合適的答案。
一個三歲稚兒,又如何回答的上來。
溫修文此舉分明是借機考究,畢竟來之前,自己可是說了這位大哥很有才情。
宋念守若答不上來,還能說孩子小,不通道理。
可萬一答錯了,非惹禍不可!
然而他卻不能說話,隻能有些焦急的看向宋啟山。
宋啟山也看出溫修文的意思,猶豫了下,選擇不吭聲。
這時候,宋念守眨了眨眼睛,看著麵前的縣令大人。
而後脆生生道:“若天下人都想吃,那便把葡萄榨成汁,做成酒。”
“葡萄不夠吃的,可葡萄酒卻能釀很多很多。”
“這就是爹常說的,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又言舟覆乃見善遊,馬奔乃見良禦。”
幼兒之聲,若玉器初醒,清脆悅耳。
跟來的村民們聽到這話,隻覺得宋念守能說會道。
可在賀周知聽來,卻是麵色大喜。
這個答案好啊!
再看溫修文,竟是愣住了。
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這話通俗易懂,然而道理簡單,卻少有人能說的出來。
而那句舟覆乃見善遊,馬奔乃見良禦,則讓溫修文感覺好似抓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一抹靈光在腦海中飄來蕩去,急的他心癢難耐。
賀周知似察覺到他的異樣,忍不住開口:“大人……”
溫修文抬手阻止了他的話語,而後再看向宋念守,眼神認真了許多,語氣也鄭重了許多。
“你爹還說過什麼?”
他沒有直接問宋啟山,而是問起了宋念守。
宋念守想了下,回答道:“爹還說過,以退為進,方可進退自如。”
“正所謂舍一鱗而獲龍,棄片瓦而得廈。”
溫修文渾身巨震,眼裡露出濃濃的驚喜之色。
那一抹靈光,在此刻終於被他抓在手裡。
十年縣令,懷才不遇。
滿腔抱負,無處施展。
總以為是天下蛇鼠一窩,屍位素餐。
現在才明白,是自己欠缺了東西!
無舍,哪有得!
不退,又如何進!
溫修文滿麵紅光的站起來,看向宋啟山,問出了今日第一個問題:“何為葡萄酒?”
宋啟山已有準備,當即回答道:“是以葡萄連皮帶籽打成漿,入甕後覆麻布,置陰涼處靜置月餘即可。取之色如赤霞,香若麝凝,味如甘露。”
“好!萬丈赤霞,麝香撲鼻,待你釀了葡萄酒,本官定要嘗一嘗!”
溫修文高聲讚歎,心情激蕩。
想通了此前不明之事,如茅塞頓開,一通百通。
再看宋啟山一家子,怎麼看怎麼順眼。
心中竟對賀周知有些氣惱,如此人家,為何不早日舉薦!
賀周知也不知道縣令大人瞪自己一眼是為何,心中直打鼓,到底哪裡做錯了?
有了這一遭,溫修文和宋家的關係瞬間拉近了許多。
甚至心情舒暢,留下吃了頓午飯。
對宋啟山自釀的郎酒,更是讚歎不絕。
臨彆的時候,還特意帶了一壇走。
這可把其他家給羨慕壞了,跟縣令大人一塊吃飯,那是多大的榮耀啊!
祖墳青煙,扶搖直上三千裡!
原本他們對宋啟山的酒還沒什麼想法,隻有江寶瑞沒事會跑來喝上兩口。
如今溫修文一走,頓時許多人都跑來,想討一杯酒喝。
嘗嘗能讓縣令大人都愛不釋手的杯中物,到底多好喝。
見此情景,宋啟山心裡不由冒出個念頭。
要不然趁機在鎮上開個酒鋪,拓展一下家族資產好了。
有縣令大人幫忙背書,想必會很好賣。
而且從吉光收集的方式來看,人脈拓展也屬於家族資產之一。
認識的人越多,層次越高,吉光自然也就越多。
在宋啟山認真考慮開酒鋪的時候,溫修文也回到了縣衙。
主簿盧子橋似等候多時,見溫修文回來,連忙湊上去拱手行禮。
“大人,下官有要事稟報!”
“何事?”溫修文問道,心裡卻隻想著從宋念守那聽來的幾句話。
韻味悠長,讓他念了許多遍,愈發覺得意義非凡。
盧子橋立刻道:“月前固安村七人身死,主謀齊開山遠遁千裡,不知所蹤,但下官查到了他的同謀!”
“哦?何人?”溫修文轉頭看來。
七個人死掉,可是大案。
雖說已經用張伯保畏罪自殺作為結案,但並不完美。
若能抓幾個同謀犯,才算功勞一件。
盧子橋立刻道:“此人正是固安村地主,宋啟山!”
溫修文聽的一怔,盧子橋立刻接著道:“陸家三口死前,將所有田產地產,賤價賣給了宋啟山。沒過兩天,便被齊開山滅門。”
“此事太過蹊蹺,下官派人仔細查驗,發現宋啟山竟與張伯保是同宗。所以斷定此人必是同謀,應立刻緝拿歸案!”
盧子橋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陸家的家產,幾乎都被宋啟山買去了。
矮壯漢子四人死了,他也斷了好處,還被罰半年俸祿,心裡一直憋著火。
區區一個地主撈到那麼多好處,自己堂堂主簿卻遭了秧?
天理何在!
公道何在!
所以他才跑來找溫修文,告了一場惡狀。
根據以往的經驗,溫修文對刑罰之事不太上心,大抵會讓他先把人拿了再說。
一旦人抓進大牢,認不認罪還重要嗎?
不認罪,有的是辦法讓你簽字畫押!
聽盧子橋這樣說,溫修文不禁眯起眼睛,打量著眼前的九品主簿。
“你再說一遍,齊開山的同謀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