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西樓已經準備好了被她拒絕,說不定她會罵他有病,或者再嚴重點——給他一記耳光。
他深知,自己現在隻是她的前男友,根本沒有資格提出這種要求。
可下一秒。
孟詩意朝他這邊小步挪了挪,聲音低低的:
“那隻能一小會兒…不然要被彆人看見了。”
賀西樓微愣過後,立馬伸手,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不論她是因為被他救後愧疚,還是出於心疼可憐他……至少,她不再像從前那樣排斥他了。
賀西樓抱得很克製,不算緊,隻虛虛摟著她,生怕弄疼她。
可孟詩意卻有些喘不上氣,指尖抵上他的胸膛,輕輕推了推:
“唔……可以了。”
“好,”賀西樓壓製著內心的欲火,鬆開手,嗓音喑啞,“那寶寶你先上去吧。”
“嗯。”
孟詩意攥緊手中的餅乾袋,轉身離開。
還沒邁出兩步,突然,身後傳來“咚”地一聲巨響!
孟詩意心底湧起不好的預感,猛然回頭看去。
賀西樓狼狽倒在雨幕中,任由劈裡啪啦的雨水砸在身上,一動不動。
“賀西樓?”孟詩意愣住,立馬衝進雨中拍他的臉,聲音發顫,“賀西樓!”
可賀西樓卻沒有任何回應,緊閉著眼睛,唇色慘白……
醫院。
“病人高燒396攝氏度,身體過於疲勞,一定要多注意休息。”醫生說完,轉身離開。
賀西樓兜兜轉轉又回到病床上,左手背上打了點滴,徹底陷入昏迷狀態。
“好,謝謝醫生。”孟詩意低聲應道。
晚上,窗外雨聲逐漸停歇。
孟詩意坐在病床旁邊默默陪著他,視線落在他的臉上。
賀西樓生了一副完美的好皮囊,骨相優越,冷白皮,淩厲的丹鳳眸,鋒利的下顎線,沒有一處是有缺陷的。
他車禍後的身體本就極其虛弱,如今更是像一具美麗的軀殼,內在早已經變得腐爛,全靠過硬的骨頭強撐著。
他似乎在噩夢中掙紮,眉頭緊鎖,唇瓣微動,無聲呢喃著什麼。
孟詩意把椅子往前挪動,低下頭,耳畔湊近他的嘴唇。
“媽媽,彆掐我……”
“我該死,我不該活著……”
他在無聲掙紮,聲音支離破碎,仿佛被困在無儘黑暗中,難以逃離,隻能任由自己一點一點被陰影吞噬。
賀西樓手指攥緊被單,指尖泛白,青筋突起,像是想要抓住什麼東西。
藍白色病號服鬆鬆垮垮套在他身上,露出他脖頸處尚未痊愈的傷痕。
“詩意…”
“我永遠都隻愛你。”
“寶寶,彆走,彆丟下我…”
賀西樓黑發淩亂地貼在臉上,睫毛不斷顫抖,在眼下投落一片陰影。
他整個人時不時會不受控製地痙攣,喉嚨深處溢出嗚咽聲。
孟詩意第一次見到這樣脆弱的賀西樓。
脆弱到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徹底碎掉。
孟詩意的眼眶瞬間滾燙,眼睛不受控製地紅了。
腦海裡恍然想起各種各樣的賀西樓。
初見時,賀西樓冷漠殘酷,帶著一身血,眼神陰鷙冷戾,壓迫感十足,仿佛厭惡這個世界的一切。
可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很壞的人,會在她無助絕望的時候出手相助,跟她說:
“彆哭了。”
山洞裡,賀西樓會把她撈進懷裡,揉揉她的腦袋哄她:
“乖,我陪你,怕什麼?”
後來她被社長灌醉,賀西樓再一次擋在她麵前,語調桀驁不馴:
“詩意妹妹,我在這兒,沒人能欺負得了你。”
最後是車禍爆炸時的賀西樓,他強撐著雙腿把她抱起來,苦澀地安慰她:
“寶寶,乖,彆哭。”
孟詩意忍不住哽咽,起身去拿餐巾紙。
卻突然被人拉住手腕。
賀西樓仍在噩夢中,卻用力圈住她的手腕,像是溺水的少年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彆走。”
他卑微挽留。
孟詩意被拽得坐到病床上,側坐在他身邊,輕聲哄他:
“我不走…賀西樓,我不走……”
聽到這句話。
賀西樓蹙起的眉頭微微舒展,貪戀地抱住她的手臂,呼吸聲逐漸平緩。
他抱的很緊,很用力,像是在抱著什麼珍寶,死死護著,不肯撒手。
許久後。
孟詩意的手臂被他抱的很麻,都快失去知覺,很不舒服。
她嘗試著輕輕抽離。
哪料男人猛地用力抱緊,再次變成之前患得患失的狀態,嘴裡不安地重複著“彆走”“彆丟下我”。
賀西樓做了個噩夢。
夢裡,孟詩意穿著漂亮的白色婚紗,站在婚禮的殿堂上,明豔動人,渾身都在散發著白色光芒。
她訂婚了。
新郎不是他。
站在她身側的新郎,身材高挑修長,麵露優雅的微笑,彬彬有禮。
那男人的臉模糊不清,一會兒是宋文洲的臉,一會兒是淩野的臉,一會兒又變成街舞社的男生,變成學生會副主席,變成樂隊主唱,變成某個當紅男明星,變成……各種各樣的優質男人。
可唯獨,就是沒有他賀西樓的臉。
他坐在台下,眼睜睜看著新郎新娘交換戒指,親眼目睹他們深情告白接吻。
他瘋了,他醋的快要發瘋,想衝上去。
卻發現自己雙腿灌了鉛一樣,根本走不過去,根本抬不起來。
他低下頭,才發現自己的雙腿斷了,早就斷在當年那場車禍中,他壓根沒法站立、沒辦法走路,他早就是個廢人了……
“求你…彆離開我。”
“對不起,孟詩意,對不起,對不起……”
賀西樓躺在病床上,唇色慘白,口中不斷在道歉,不斷說對不起,說他做錯了。
男人的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怎麼也醒不過來。
孟詩意鼻尖凝起酸澀,心臟仿佛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密密麻麻的疼痛蔓延到全身每一個細胞。
她從未真正怪他,她從沒覺得賀西樓真正做錯了什麼,甚至他還一次次救她於水火……她隻是單純覺得,他們的性格不合適在一起。
賀西樓是出了名的浪子,不會為任何女生回頭,情感史豐富,隨性浪蕩……這就注定了她的內心會不安,注定了她在感情中患得患失、擔驚受怕,甚至嚴重影響到她生活的方方麵麵……這不是她想要的愛情。
她當初,就不應該接受和他談戀愛的,就不應該默默靠近他…那樣的話,賀西樓就還是那個肆意張揚的賀西樓。
可現在。
他躺在病床上,患得患失,一遍又一遍重複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乞求她不要離開他,他卑微挽留,仿佛恨不得把自己整顆心臟都剜出來獻給她。
像是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
她對他來說……真的有這麼特殊嗎?
她好像錯了,她好像真的低估了賀西樓對她的喜歡,遠遠低估了他真摯純粹的真心,更低估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感情。
賀西樓緊閉的雙眸中緩緩滲出淚水,淚珠順著太陽穴滑落,劃過他慘白的肌膚。
孟詩意心裡很難受,難受的五臟六腑都在疼,疼得她喘不過氣來。
“賀西樓,你不要哭,不許哭……”
孟詩意笨拙地抬手,擦去他眼角的淚,卻怎麼擦也擦不完。
他難過。
她的心裡,也會難過啊。
孟詩意給他蓋好被子,輕輕的,一遍遍重複喊他的名字,伸手輕輕拍他的肩膀,溫聲哄他入睡。
過了好久,男人才終於安穩地睡過去。
孟詩意離開病房時,抬手摸了摸自己臉。
濕漉、冰涼,早已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