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痛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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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紹祥和劉以英老了之後,剛開始會去每個子女家住上一陣子。

輪到二伯家時,穆萱去探望過一次。

那天時間不湊巧,午飯剛過,晚飯又太早。

劉以英給她炒了一碗蛋炒飯,又給她夾了一些泡的寶塔菜。

寶塔菜用他們當地方言來說,叫“地姑娘”,娘字後麵還得加上一個兒化音,音調往上提。

像極了它的口感,又酸又脆,很是開胃,是個潑辣的“地姑娘兒”。

穆萱很喜歡那種口感。

祖母見她愛吃,慈愛地說:“慢慢吃,吃完了又去給你夾。”

二伯母突然從二樓探出頭來:“小人兒看著不大一點,倒是挺能吃。”

祖母回:“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穆萱不是小孩子了,二伯母的弦外之音她能聽懂。

寶塔菜很好吃,但是那天,穆萱再也沒有夾過。

對二伯家的記憶,好像就是從鹵牛肉到寶塔菜。

把穆萱敏感而脆弱的心架在了美食之上。

難忘又酸澀。

穆萱不想去他家,但是此刻站在鹿子橋上,一眼就能望到二伯家二樓屋頂盛放的月季花。

那個花,還是從他們老家移栽過來的。

會開五顏六色的月季。

二伯母卻說:“那是雜草。”

二伯母平等且一視同仁地不喜歡所有跟穆家有關的一切。

穆萱想不通,既然那麼不喜歡,乾嘛還要嫁給二伯父呢?

“穆萱,你在這裡乾嘛?”

穆萱回頭一看,是姚嘉樹。

差點兒成為她數學老師的那個姚老師的兒子。

也不知是有緣還是冤家路窄。

沒能成為姚老師的學生,卻跟他的兒子成為了同學。

穆家家規心中記,穆萱淡定地轉身,沒有理會姚嘉樹,前往那棟開滿五顏六色的月季花的小樓。

看著她的背影,姚嘉樹喊道:“數學你有不懂的,來問我啊,我爸也行。”

穆萱乾脆跑了起來。

隻要她跑得夠快,姚嘉樹的聲音就追不上她。

少女輕盈奔跑的身姿,像極了鹿子橋上的那隻鹿。

鹿子橋是巫杞縣城的標誌性建築,得名於兩邊橋頭上飛奔的鹿形雕塑。

望著那隻奮力向前奔躍的鹿,穆萱文藝地想:縱使它們這般賣力,依然被禁錮在原地。

人或許,還不如它們。

她現在,便是如此。

二伯家的條件很好,在大伯和穆萱家都隻能擠在廠子裡又小又窄的筒子樓時,二伯家在縣城裡有自己的宅基地,建了一座二層小樓。

穆萱到的時候,他們已經吃過飯了,堂屋裡擺放了三張席桌。

其餘兩張桌子已經收拾了,擺放在牆邊,隻剩下主桌還孤零零地擺在那兒。

盤子裡的菜堆得滿滿的,應該是將那兩桌的剩菜和主桌的歸攏在了一起。

男男女女坐了一屋子,閒話家常。

劉以英還坐在主桌,旁邊有姨奶奶等人陪坐。

穆萱去給祖母祝壽,沒什麼華麗的祝禱詞,隻簡簡單單地說了句生日快樂。

劉以英看到她來,很是高興,拉著她在身邊坐下。

“吃了沒?”

穆萱點頭,劉以英卻還是拿了碗筷給她,給她夾了一些涼菜。

長者賜,不敢辭。

穆萱厭惡自己腦子裡竄出來的這些陳詞濫調。

雖然飯菜很豐盛,但是那些都是剩菜,她不想吃。

卻沒有拒絕的勇氣。

穆萱吃著碗裡的菜,味同嚼蠟。

劉以英不明所以,仍舊時不時給穆萱夾一些涼了依舊能吃的菜。

“上次幫幺爸搬東西,”

堂屋裡響起了一個尖厲的聲音,在一眾嗡嗡低語的聊天聲中顯得格外突兀。

穆萱抬起頭,看向說話的人。

是二伯家的二兒子穆軍。

穆萱望過去的時候,正好跟他視線交彙,僅僅一秒,穆軍先錯開了眼神。

穆萱心裡一沉,不知道接下來他要說什麼,但是肯定沒有好話。

她垂目,但是耳朵和餘光一直留意著那邊的動靜。

穆軍繼續說:“有我,有東東,搬完了幺爸都沒說請我們吃頓飯。回來還是我和東東自己找的順風車。”

條理清楚的埋怨。

穆萱微微蹙眉,很想大聲吼出來:我爸沒你那麼多心眼,你要是餓了直接跟他說幺爸我們餓了不行嗎?又不是外人,非要搞些虛頭巴腦的所謂禮節嗎?再說了,像你這種背後說人是非的晚輩,一樣不懂禮,沒家教……

如果換做小時候在大通鋪唱歌跳舞的那個穆萱,這些話肯定不假思索就能立刻脫口而出,維護自己的父親。

但是此時此刻的穆萱,像是被鹿子橋上的鹿帶走了魂一般,傻愣愣地坐著,開不了口。

她右手握著筷子,將碗裡的一坨土豆狠狠地碾成兩坨,三坨……搗成了土豆泥。

放在腿上緊緊攥成拳頭的左手,四個手指的指甲狠狠地刺激她的掌心。

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壓過她心裡泛起的痛意。

突然,她的拳頭被一個溫暖的手掌給包住。

穆萱閃著星光的眼睛扭頭一看,是祖母。

劉以英的唇角擠出來一個很淡很淡的笑容,還朝穆萱眨了眨眼睛。

在這個敏感的時刻,給予她唯一的溫暖。

穆萱卻接受不來。

屋子裡的人可能人人都聽到了吧,也都覺得不妥。但是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她父親說話,即便那些人是他的父母、兄弟、子侄、或遠或近的親戚。

但是穆萱埋怨不了任何人,她才是這其中最懦弱又不堪的人。

因為她作為唯一的女兒,亦沒有開口幫自己的父親辯駁一句。

“再吃點兒花生。”劉以英遞給她一把剝好的花生。

“奶奶不用了。”

穆萱嘴上說著不用,但是目光觸及劉以英的眼睛時,還是拿了一顆喂到嘴裡。

目光收回的時候,無意瞥到了姑父廖國輝。

穆萱低下了頭,姑父一定非常瞧不起她吧?

小學轉學的第一個學期,穆萱住在廖家。

姑父廖國輝是個出租車司機,九十年代的出租車司機,車子還是自己買的。

在那個年代,在他們那樣的小縣城,姑父是個很厲害的人。

在姑父家住的那段時間,穆萱看到了一種不同於他們家的生活節奏。

不屬於她,卻是她向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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