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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靜水微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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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以東,左順門東側廊房,工部衙門坐落於此。

這裡隻是工部的核心衙署,此外還有很多分布在城內外的下屬分支建築,譬如安定門外的竹木局、阜成門附近的柴炭局、正陽門外的街道廳、東郊的營繕所等等。

相較於查辦處臨時衙門的緊湊逼仄,工部無論麵積還是規製都要顯得氣派許多。

但是這座衙門裡的官員們無不眉頭緊鎖心事重重。

顧衡被關入靖安司後,很多人都猜測天子不會就此作罷,因為最核心的問題依然沒有解決:今夏洪災需要查明真相,空虛的國庫需要填補。

一個顧衡顯然扛不起這樣的責任。

果不其然,僅僅過去兩三天,宮裡便傳出消息天子要嚴查工部。

隨後欽命工部貪瀆案查辦處迅速掛牌,禮部左侍郎沈望擔任查案欽差,他從其它部衙抽調大量精乾力量,在極短的時間內組織起架構。

“德瑜兄,方才部堂大人喚你過去可有指示?”

中庭廊下,屯田司員外郎賈璠望著一臉木然的同僚,湊過去頗為關切地問著。

都水司員外郎齊環抬眼看向賈璠,搖搖頭道:“並無指示。”

這幾日都水司的官吏們人心惶惶,誰也不知道顧郎中在靖安司的大牢裡交待了什麼。

他們大多不相信顧衡能夠抗住靖安司的手段,因此就像是一柄鬼頭刀懸在他們的脖頸之上,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劊子手朝掌心吐了口唾沫。

然後揮刀斬下。

等死的過程無比煎熬,這些官場上的老油條當然不會坐等,他們不眠不休地檢查賬冊確保不會出現紕漏,又各自去找關係乞求一條活路。

然而這次天子乾綱獨斷,還特意委派沈望主持查案,擺明是要殺雞儆猴,誰敢幫這些都水司的官吏說項?

最終他們隻能將希望寄托在尚書薛明綸身上。

此刻聽到齊環毫無生氣的回答,賈璠輕歎一聲,寬慰道:“德瑜兄且安心,部堂大人肯定不會坐視我等被人刁難。”

齊環回想方才薛明綸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麵色,自嘲一笑道:“玉田兄不必試探,這次是我們都水司出了事,不會牽連到屯田司。”

“德瑜兄這是什麼話?”

賈璠正色道:“工部四司同氣連枝,且你我同僚近十年,我當然不希望看到你們出事。此番前來,我恰恰是想為德瑜兄略儘綿薄之力。”

齊環麵上不為所動,但是略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的真實內心。

賈璠順勢說道:“德瑜兄不妨試想一下,部堂大人難道真的會對我們袖手不理?無論如何,你我都是部堂大人的下屬,雖說顧郎中這次犯了事,但是總不能株連廣泛,否則將來部堂大人靠誰來做事?”

齊環沉吟道:“你是想說,部堂大人有可能會出手?”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賈璠神情篤定,繼而壓低聲音道:“但是那位沈侍郎來勢洶洶,部堂大人總不能和聖意抗衡,除非查辦處的官員們找不到把柄,這樣部堂大人才有底氣壓製沈侍郎。”

齊環微微皺眉,這無疑是一句廢話。

他和都水司的同僚當然不希望對方找到把柄,但這件事的主動權不在他們手中。

賈璠更進一步說道:“德瑜兄,沈侍郎是欽差,其他官員並不是,隻要你們使出水磨工夫,態度再強硬一些,對方哪有那麼容易查下去,對不對?他們找不到把柄,部堂大人的底氣就足,屆時就能替我等遮風擋雨。”

齊環心念電轉,他當然知道賈璠這廝沒那麼好心,恐怕是想讓都水司擋在前麵吸引查辦處的注意力。

問題在於眼下他沒有更好的選擇。

沈望麾下都是他精挑細選的人才,這麼短的時間裡根本無法疏通關係,而薛明綸暫時又不會出手,隻能依靠他們自己。

一念及此,齊環沒有表明態度,隻是拱手道:“玉田兄費心了。”

賈璠望著他腳步匆匆的背影,無聲笑了兩下,隨即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行去。

……

辰時三刻,查辦處數十位官吏浩浩蕩蕩地來到工部官衙。

工部尚書薛明綸神色肅穆,親自出迎。

欽差沈望上前宣讀聖旨,然後在工部一眾官員敬畏地注視下,與薛明綸一道前往值廬。

他的下屬則在都水司員外郎齊環的引領下,前往都水司的跨院。

薛淮自然也在其中。

即便他已儘量低調,但一路上依舊惹來無數複雜的目光。

有審視,有忌憚,也有憎惡。

究其原因,在顧衡彈劾薛明章之前,薛淮便隔三差五彈劾工部官員。

若非薛明綸一再壓著,工部官員恐怕早就對薛淮群起而攻之。

薛淮心神鎮定,步伐沉穩。

昨日沈望那些話對他造成不小的震動,但他不會因此頭腦發熱橫衝直撞。

於他而言,先看一看形勢,學習查辦處一眾能臣乾吏的手腕,需要他出麵的時候也不會膽怯畏縮,這都是他前世養成的習慣。

如今他對身邊這些人已有大致的了解。

監察禦史袁誠乃都察院人儘皆知的清官,品格高潔行事果斷,早些年脾氣極其火爆,一手彈章堪稱犀利至極,曾經在朝會上將一位侍郎駁得無地自容。

刑部主事方既明性情沉穩內斂,卻有洞悉蹊蹺之能,這些年他經手過的複雜案子不計其數,經常能發現那些不起眼的線索,乃是刑部右侍郎麾下一員乾將。

大理寺評事陳智貌若老好人,實則嚴謹縝密,他複核過的案子極少出錯。

至於那些六科給事中和專門負責查驗賬冊的書吏,薛淮對其中一人印象很深。

那日大朝會上,這位名叫葛存義的戶科給事中在司禮監掌印太監誦讀聖旨的時候,他站在原地神遊物外,堪稱立地而睡的奇人。

薛淮原以為此人乃屍位素餐之輩,如今才知道對方隻是不喜咬文嚼字,他能被沈望看中調來查辦處,自有不凡之處。

片刻過後,一行人來到都水司所在的跨院。

齊環朝眾人拱手道:“諸位同僚,不知你們要如何查案,煩請給個章程。”

眾人看向薛淮——他身為沈望任命的書記官,負責傳達沈望的安排。

“欽差有命,都水司交出近十年與河工有關的卷宗和賬冊,此外齊員外及各位官吏,均需接受查辦處的問詢。”

薛淮語調平靜,不疾不徐。

齊環皺眉,但他沒有急切表露出明顯的抗拒,沉聲道:“卷宗和賬冊都在案牘房內,此外我與都水司所有人隨時都可接受你們的查問。”

進展看似很順利,但無論薛淮還是袁誠等人心情都不曾放鬆。

眼下隻是一個開始,找出對方的問題可沒那麼容易。

查辦處眾人按照預先做好的分工展開行動,薛淮帶著六科給事中和書吏們前往案牘房,袁誠等人則先對都水司官吏展開第一輪問詢。

都水司的案牘房麵積很大,三麵共計七個房間,裡麵存放的卷宗可謂浩如煙海。

“這麼多?”

一位給事中看著院中擺放的六個大箱子,一時間無心感慨都水司居然如此配合、提前就將相關卷宗整理出來,他隻知道接下來大半個月恐怕要不眠不休。

都水司的主事鄭靜冷眼看著他,漠然道:“這裡還不到三成,而且隻是近五年的河工檔案,你們要近十年的卷宗,那麼至少還有十幾大箱。”

這番話聽得眾人直皺眉,他們並非畏懼艱難,而是天子隻給了三個月的期限,眼下光是查完這些卷宗就得一兩個月。

“鄭主事。”

薛淮走上前來,冷靜地說道:“此案因揚州河工貪腐案而起,請你先將揚州府的卷宗交給我們。”

鄭靜斜倪他一眼,不再言語。

薛淮淡淡道:“鄭主事不願?”

“薛編修莫要血口噴人。”

鄭靜腦海中浮現齊環的叮囑,麵無表情地說道:“查辦處奉旨查案,我等豈敢不配合?隻是案牘房內堆滿了卷宗,我實不知揚州府的河工檔案放在何處。薛編修還請稍安勿躁,我立即帶人去案牘房尋找。”

他頓了一頓,好心好意地說道:“對了,都水司地方狹窄,並未準備各位休息的場所,若不嫌棄就請你們在院內等候,我馬上讓人搬來椅子。”

他的答複看似沒有問題,然則薛淮怎會不懂其中玄機?

如果他答應下來,那麼接下來的場景就會變成查辦處一行人坐在院中傻等,鄭靜能帶著人在案牘房找到地老天荒。

簡而言之,能拖多久便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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