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貪圖富貴,拋夫棄子,我才不要跟著她。我是爹爹的女兒,除了爹爹身邊,我哪兒都不去!”
將軍府正廳,午後的陽光掠過描金的“橫勇無雙”匾額。
陸未吟眼睛被晃了下。
眼前,妹妹陸歡歌正親昵的挽著父親的胳膊,一派父女情深的溫情場麵。
詫異過後,陸未吟很快反應過來。
看來陸歡歌跟她一樣,也重生了。
前世父親寵妾滅妻,母親和離後再嫁永昌侯,因思念孩兒,許了將軍府諸多好處,父親才同意讓她帶走一個。
兒郎們自然是要留在陸家的,因此隻能從她和陸歡歌裡麵選。
時年天下太平,朝廷不再倚重武將,將軍府隻剩個落魄空殼,自然比不上祖蔭深厚的永昌侯府。
陸歡歌毫不猶豫的選擇跟隨母親,成為金尊玉貴的侯府小姐。
她則留在將軍府,與兩個哥哥一起跟著父親。
誰也沒有料到,胡地烏桓部的首領哈圖努統一九部結束內鬥後,迅速將劍鋒指向地廣物博的大齊,挑起大戰。
父親再得起用,大勝而歸,榮封鎮國大將軍。
家中兩個哥哥,大哥連升兩級,成了最年輕的禦林軍副都統,還娶了平康伯爵府的嫡女;二哥直接越級當上了京兆府的參軍。
她自己則被封為寧華郡主,賜婚太子。
陸家一躍成為當朝新貴,風頭無倆。
妹妹陸歡歌的命數卻截然不同。
去了永昌侯府,陸歡歌時常回將軍府哭訴,說侯府那一家子各有各的壞,沒一個好相與的。
上至老太君,下至四小姐,都在變著法兒的刁難她,就連那些惡仆應付起來也頭疼得緊。
母親自顧不暇,不僅不幫她,還反過來幫著蕭家人罵她不懂事。
將軍府得勢後,父兄第一時間去侯府接人,也想為妹妹請封郡主。
然而那時的陸歡歌已經嫁去千裡之外的北地,後來夫家犯事獲罪,被罰入教坊司。
再見到陸歡歌的時候,陸未吟已經是尊榮無雙的太子妃。
寬大妝鏡映出兩張相似的臉,一個明豔姝麗雍容華貴,一個是脂粉堆砌出來的美豔皮囊,眼尾細紋裡刻著憔悴和風霜。
匕首帶著涼意刺進腹部,劇痛中,陸未吟看到陸歡歌歇斯底裡的怨毒嘴臉。
“憑什麼?都是一個爹娘生的,憑什麼你能當郡主,當太子妃,我卻在侯府受儘磋磨,還被嫁給禽獸過得生不如死?”
陸歡歌陷入癲狂,將取暖的炭盆掀翻,火舌舔上紗幔。
“我的人生已經毀了,這條爛命不要也罷,姐姐,你向來疼我,就陪我一起死吧,黃泉路上咱們姐妹倆攜手同行,多好啊!”
視野漫進火光,陸未吟看到有人衝破濃煙而來,將她抱起。
大難不死,卻被燒傷麵容,熏壞嗓子,太子早有心上人,本就不滿這樁婚事,這下更是徹底厭棄了她。
一日服完藥,昏昏沉沉睡去,醒來時竟身處陌生院落,還沒等她搞明白是個什麼情況,稀裡糊塗的就被太子一箭射殺了。
再睜眼,竟重生回到父親詢問姐妹倆去留這天。
這一次,陸歡歌仍舊率先表態,嬌俏地搖著父親的胳膊撒嬌,“爹爹,歡兒要在您身邊儘孝,歡兒哪兒都不去。”
“好孩子!”
父親聞言,又欣慰又感動。
上輩子,陸歡歌選擇去侯府,打的旗號是去母親跟前儘孝,父親也誇她是好孩子。
陸未吟譏諷一笑,妹妹一向受寵,在父兄眼裡,做什麼都是對的。
從小到大,所有不好的事都由她背鍋。
實在攀扯不上她,一句“你是姐姐”,也能把過錯扣在她頭上。
她猜,陸歡歌這會兒定是正做著父親再立大功全家飛黃騰達後封郡主當太子妃的美夢。
隻是陸歡歌好像忘了,父親多年不上戰場,身體早已被酒色掏空,哪裡還能提得起刀槍?
榮封大將軍的功績,都還是靠母親從馬背上搏來的。
母親出身將門,大雍曆來也有女將,隻因未在軍中任職,這才讓所有功勞都落在父親頭上。
夫妻一體,母親並不計較,沒成想父親得勢張狂,竟要貶妻為妾,母親心灰意冷毅然和離。
戰事來得突然,前世,領兵出征的聖旨送過來,一家子都傻眼了。
父親徒有虛名,大哥自命不凡眼高手低,二哥有勇無謀衝動莽撞,綁一塊兒也乾不過暴虐嗜殺的哈圖努。
上戰場是死,抗旨也是個死,走投無路時,父親把目光投向了她。
她的武功是母親一手教出來的,更是捧著兵書啟蒙識字,閒暇時探討用兵之道,她總是答得最出色的那個。
父親入宮請旨,讓她作為副將隨軍出征。
當時的她滿腔熱血,一心想著驅逐強敵,還邊疆太平,建功立業,當大雍的第一女將軍。
無數次死裡逃生,終於在一場艱難鏖戰後打退來犯之敵,哈圖努親自奉上降書,割地納貢。
赫赫軍功托起將軍府的第二次榮光。
班師回朝後,她滿心歡喜的等著父親為自己請功,卻遲遲沒有動靜。
眼見實在瞞不住了,父親才坦白,當初任命她為副將的聖旨實為偽造。
朝堂上下壓根兒不知道領軍將領中有她陸未吟這個人。
為了防止走漏風聲,他們連陸歡歌都瞞著,所有人都以為她去莊子上養病了。
做戲做全套,他們還找了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姑娘,在莊子上扮了幾年陸三小姐。
偽造聖旨是抄家滅門的大罪,捏著這一點,父兄有恃無恐。
賜婚太子的旨意下達之前,宮裡已有消息傳出,她堅定的告訴父兄不想嫁。
比起圈禁深宮,她寧肯隱姓埋名縱馬江湖。
父兄嘴上答應,卻在給她的踐行酒裡下藥。
斷頭針深入皮肉,嵌進頸椎,自此,一身武藝廢了個乾淨,日日承受刺骨煎熬,身子日漸羸弱,隻能任人拿捏。
衣袖下,陸未吟的手微微攥緊,熟悉又久違的力量感湧上來。
冷冽的目光掃過麵前的父女。
這次沒了她和母親,她倒要看看,將軍府要靠誰去掙那赫赫軍功。
父親象征性詢問意見,陸未吟神色平靜的應道:“那我隨母親去侯府。”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第二天,侯府早早派了馬車過來接人。
陸未吟收拾好東西,小小一個包袱,由丫鬟尖尖背著。
臨走時,陸歡歌等在大門口送她。
“姐姐真是好福氣呀,這一過去就是侯府小姐了,不僅有母親嗬護,還多了祖母兄長,真是讓人羨慕。”
陰陽怪氣說完,自己沒忍住笑起來,清麗的麵容上,是與父親如出一轍的小人得誌。
“那你去吧。從小到大什麼好的我都讓給你,這麼好的福氣自然也不該由我得了。”
陸未吟笑吟吟挑眉,說完便折身往府裡走,“我這就去跟父親說你想去侯府。”
陸歡歌趕緊把人攔住,“都定好的事,怎能說變就變?我是爹的女兒,才不會像某些人那樣,貪圖富貴認賊作父。”
陸未吟嘴角噙著淡笑,邁步走向侯府的馬車。
身後,陸歡歌的丫鬟雙魚壓低的聲音傳過來。
“小姐,你真讓她去呀?她成了侯府小姐,日後宴席上碰見,不就壓咱們一頭了?”
將軍府勢微,在京城勳貴中比永昌侯府相差甚遠。
陸歡歌嗤笑,“母親在侯府都站不住腳,她一個外來的繼女,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陸未吟像是沒聽見。
她自有辦法在侯府過得安穩順遂,沒必要跟這種人爭一時口舌。
坐進馬車,將軍府大門關上,馬車緩緩起步。
尖尖重重落下車簾,替自家小姐難過,“將軍不來也就算了,二位公子怎麼也不來送送,太過分了!”
陸未吟垂下眼簾,心中毫無波瀾。
上輩子,陸歡歌離家,陸晉乾陸晉坤哥兒倆恨不得把家底兒都拿給她帶上,送彆時陸晉坤還掉了眼淚,兄妹情深叫人動容。
到她這兒,竟是連麵都懶得露一下,足可見心眼兒有多偏。
“不來也好。”
免得她還要忍著惡心應付。
侯府側門,馬車緩緩停駐。
陸未吟下了馬車,一眼就看到擺在門口熊熊燃燒的火盆。
仔細看,火盆後麵還鋪著瓦。
麵容端肅的老嬤嬤立在火盆旁,手裡拿著柳枝編的鞭子。
火盆驅邪,柳枝打鬼。
這是拿她當邪祟了?
錦衣少年倚靠在門邊,手指勾弄身前的玉佩穗子,一身養尊處優的紈絝氣質。
凝著視線將陸未吟上下打量一番,少年率先開口,“你就是陸未吟?”
陸未吟低眉順眼,“是。”
少年輕嗤一聲,給王嬤嬤遞個眼神,轉身進去了。
“這是我們侯府三公子蕭西棠。”王嬤嬤高高昂起下巴。
“我們侯府有三位公子,皆是豐神俊朗品行端方的好兒郎,陸小姐肖母,生得一副好姿色,還望端正心思,千萬彆像那些勾欄瓦舍裡見不得光的下作貨,生出不該有的念頭。夫人前腳從將軍府和離,扭頭就到了我們侯府當主母,執掌內宅經驗老道,想必這些道理都教過小姐的吧?”
一番話刻薄且直白,將母女倆一起罵了。
尖尖被陸未吟拉住,有火撒不得,氣紅了眼。
王嬤嬤提著柳鞭走來,“踏瓦過火,破舊立新,柳枝拂身,驅邪淨心。陸小姐,請吧!”
陸未吟垂眸掩去鋒芒,望著那火盆。
盆裡澆了火油,火焰攀著堆起的木柴,竄得比她膝蓋還高。
這是要給她下馬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