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有件事情我想讓你知道。”
陳婷深吸一口氣,重複了一遍剛剛說過的話。
她的喉嚨吞咽幾下,顯然是在積攢勇氣。
南祝仁對此予以鼓勵的微笑,發揮自己現在最大的作用——給陳婷以支撐和依靠。
這也是【家庭治療】一個相當重要的作用。
在陳婷的諸多問題中,“對原生家庭的屈服”是絕對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若是追本溯源,甚至可以把“之一”去掉。
在原計劃中,南祝仁是打算采用一些投射扮演的技術,用“枕頭”、“娃娃”之類的物品來扮演陳婷家庭裡的“媽媽”、“爸爸”,讓陳婷先對這些枕頭、娃娃傾訴,逐步地加強陳婷的心理力量,最終讓陳婷獲得獨立意識,能夠和真實的父母對抗。
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再加上今天的時機確實很巧妙,陳婷強化的進度很喜人,陳媽被削弱的程度也很配合。
那就擇日不如撞日,直接讓陳婷現在對著媽媽衝一波好了。
但是在正常情況下,陳婷顯然不具備跳出自己以往角色限製的能力的。
所以,南祝仁需要讓陳婷把第一次直麵母親的過程,進行在谘詢室裡麵。
和陳媽相比,谘詢室對她來說是更加熟悉的,因此能夠給予更多的安全感。
同時,南祝仁也能夠給陳婷提供一個她在外麵不曾有的幫助——一個同陣線的戰友。
這些都能夠化作陳婷的力量,輔助陳婷走出最關鍵的一步。
此刻。
陳媽的眼神有些迷茫,甚至有些不安。
“婷婷,怎麼了?”
陳婷深吸一口氣:“關於王老師……不,王安,關於王安的一些事情。”
南祝仁長出了一口氣。
他知道,今天的這個【家庭治療】算是成功了。
陳婷的情況已經取得了絕對的突破性進展。
便是南祝仁自己,都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在一開始聯係陳婷的時候,南祝仁的目標僅僅是“讓陳婷回來做谘詢”。
甚至“讓陳婷傾訴創傷事件”,都是被南祝仁設置為階段性大目標的。
沒想到今天直接就讓陳婷能和原生家庭對抗了。
稱得上一句“可喜可賀”。
隻是,依舊還是有一點美中不足。
“你說,為什麼一個母親會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呢?”
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南祝仁發出悠悠的歎息:“她寧可認為是孩子說謊、說瞎話,也不相信孩子真的受到了老師的侵害……”
是的,在剛剛的家庭治療中,陳婷的進度喜人。
但是,陳婷的媽媽——
拒絕被治療。
在陳婷說出曾經被王安老師猥褻的經曆之後,陳媽先是呆愣了一會,隨後開始不受控製地大喊大叫,開始指責陳婷、指責南祝仁、指責言諾心理中心。
那近乎歇斯底裡的喊聲驚動了整個公司。
隻能說幸好這個時間段沒有其他的來訪者,不然還真的可能造成不小的麻煩。
沈兵作為南祝仁的谘詢助理,也是當時場景的親曆者之一。
他此刻聽了南祝仁的問題之後,也陷入了思考。
“南老師,我覺得……”
“不,她不是不相信,而是她的潛意識不讓她去相信。”南祝仁沒有讓沈兵如願以償地發表自己的意見,直接自問自答。
“她心裡或許是已經信了,但這意味著相當嚴重的後果——她的‘好媽媽’身份是假的,她引以為豪的成績都是假的,她目前為止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是虛無的。”
“對一個專注於家庭的主婦來說,這幾乎是否定了她的人生。所以她下意識地開啟了自我保護,否認事實;然後開始指責彆人,希望把責任分擔出去。”
沈兵一噎,虛著眼睛看向南祝仁:你這不是什麼都知道嗎,那你剛剛問什麼?
南祝仁靠著自己的位置上自顧自地分析著,但是在沈兵看不見的角落,他偷偷地斜了視線,瞟到了對方鬱悶的表情。
他麵上依舊保持沉思,心裡卻拉開了一個惡劣的笑。
愉悅。
經驗豐富的南祝仁自然是知道陳媽現在的狀態的。
他剛剛問出的問題並不是真的不知道,而是在抱怨,也是在發泄自己作為谘詢師的情緒。
心理谘詢師被稱為負麵情緒的垃圾桶,很多谘詢師在長時間谘詢之後會出現心理和生理的雙重不適。
為了緩解這些不適,一方麵,谘詢師們要尋找督導谘詢師做谘詢;另一方麵,他們也要在生活中尋找各種各樣的樂子。
比如現在。
一個自己知道答案的問題問出口,既能夠作為抱怨來發泄情緒,又能夠勾引一下自己的谘詢助手,來讓對方露出鬱悶。
心裡一下子就樂了。
南祝仁的情緒剛剛因為共情了陳婷的經曆而變得低落,此刻終於拉回來了一點。
謝謝沈兵。
不過沈兵做了長時間的谘詢助手,顯然也是被調戲得習慣了,很快把注意力轉移回了自己關注的點上:
“那南老師,陳婷這回算是兩次谘詢吧?”
南祝仁點頭:“她自己單人的一次,和媽媽一起的家庭谘詢算一次。”
沈兵立刻跟上:“那她現在的情況算是乾預完成了嗎?之後還需要長時間的谘詢嗎?”
南祝仁正準備回答,動作突然一頓。
他隱晦感覺到有一束視線在關注自己這邊。
裝作不經意地瞥一眼那視線的方向,果然是來自於老板辦公室。
霍華德。
南祝仁組織了一下語言:“應該還是需要一定時間的谘詢的。心理谘詢不是特效藥,今天吃了明天就能好。”
“它更像是手術——今天我的谘詢取得了突破,就像是通過手術從陳婷的身體裡取走了一個腫瘤;雖然手術很成功,但想要痊愈還需要一段時間的臨床觀察、乃至於康複訓練。這些都是要在谘詢師的監督下進行的。”
沈兵聞言立刻高興道:“那下次谘詢的時候,我就跟進一下,去和陳婷談談續約的事!”
南祝仁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南祝仁也能夠感覺到,從霍華德方向投過來的視線消失了。
他在心裡笑了笑。
隨後,又歎了口氣。
如果說今天的谘詢是一場手術,毫無疑問是成功的。
但陳婷的情況,不是一場手術就能夠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