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雕花木門,在靜心苑正屋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林晚端著水盆和抹布,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曾讓她無數次屏息的黑檀木們。
這是她獲得“正室灑掃”資格後,第一次真正大大方方地走進來,不必像之前送藥時那般如履薄冰。
屋內的陳設映入眼簾,與她想象中皇子居所的奢華大相徑庭。這裡完全沒有金碧輝煌的裝飾,物品架上也沒有各式各樣的珍寶。
紫檀木的書案、圈椅、書架,線條簡潔流暢,木質溫潤,打磨得光滑,透出一種內斂的貴重。
博古架上零星地擺放著幾件素雅的瓷器,釉色純淨,造型古樸。
就連牆上懸掛的,也是簡簡單單的山水畫,筆意疏淡,意境悠遠。
整個空間空曠、潔淨,甚至顯得有那麼些冷清,但是卻透著一種精心打理的雅致。
“心思……竟然如此細膩?”林晚心中驚訝,這與那個動輒摔碗、瞪眼冷語的二皇子形象,形成了一種鮮明的割裂感。
她放下水盆,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周圍的細小物件吸引。
在她麵前的桌案上,文房四寶擺放地一絲不苟,鎮紙壓著一疊素箋。
旁邊,放著一本深藍色封皮的冊子,看起來頗為厚實。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冊子。封麵上沒有任何題字,她翻開內頁,娟秀卻有點冷硬的字跡映入眼簾,這是雲燼的筆跡。
而且,這竟然是一本賬冊。
不過這並非是尋常記錄流水的賬冊,而是一份詳儘的物資接收記錄。
「胤曆十七年,三月初五,內務府撥:銀絲炭一百斤,實收二十二斤;貢米十石,實收三鬥五升;錦緞二十匹,實收七匹;藥材(人參、靈芝等)五匣,實收兩匣,品相次等……」
「三月初八,禦膳房例份:鮮果十簍,實收兩簍半,多有磕碰;鹿肉五十斤,實收十九斤;時蔬……實收不足四成……」
「三月十四,尚衣監製夏衣十套,實收三套,料子以次充好……」
「……」
林晚一頁頁翻下去,觸目驚心。
從日常用度的柴米油鹽、衣料布匹,到珍貴的藥材、貢品,乃至份例內的食材、衣物,每一次從皇宮裡運往這座彆院,都有著明目張膽的克扣和貪汙。
而最後能真正運抵彆院的物資,竟然隻有原數的四分之一!
林晚的手指微微發抖,她早就料到雲燼的處境艱難,幽居這遠離深宮的彆院,卻沒想到連最基本的生存用度,都被肆無忌憚地克扣。
那些蛀蟲,仗著天高皇帝遠,竟敢這樣侮辱一位皇子!
一股難以遏製的怒火猛地衝上林晚的心頭。
“豈有此理!”她忍不住低聲怒斥,聲音滿是憤怒,“簡直欺人太甚!一群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憑什麼?就因為他住在這裡,不是皇宮?就因為他……”
她氣得胸口快速起伏,捏著賬冊的手指都有些泛白,恨不得立刻找到那些蛀蟲理論一番。
“誰準你動我的東西?”
一個冰冷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她身後響起。
林晚渾身一僵,剛才的怒火一瞬間被冷水破滅一般,手中的賬冊“啪嗒”一聲掉落在桌案上。
雲燼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在了門口,逆著光,一身白衣的他仿佛融入了那道光裡。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雙眼深不見底的眸子,此刻正牢牢地鎖定在林晚的身上,帶著一點點的不悅。
“殿……殿下”,林晚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慌忙屈膝行禮,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慌亂。
“奴婢……奴婢隻是在擦拭桌案,見……見冊子放在這裡,一時……一時好奇……”
“好奇?”雲燼緩步走近,步履無聲,壓迫感卻一點點靠近。
他停在桌案前,目光掃過那本攤開的賬冊,又落回林晚因緊張和憤怒而微微漲紅的臉上。
“無論在哪家店鋪,還是在哪位妃嬪的宮裡,賬冊都是絕密。”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靜,卻字字帶著刺骨的寒意,像細密的冰針紮進林晚的耳膜。
“窺探主家的賬目,輕則杖責驅逐,重則……”他微微停頓,目光掠過林晚纖細的脖頸和緊抿的唇,讓林晚感受到了一股冰冷的威脅。
“拔舌斷手。這點規矩,劉嬤嬤沒有教過你?”
她的頭垂得更低了,冷汗浸濕了內衫。她知道自己犯了忌諱,而且是極大的忌諱。在等級森嚴的古代,窺探主人的隱私,尤其是設計銀錢物資的賬目,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方才翻看賬冊時湧起的強烈憤怒,此刻竟然壓過了恐懼。
她猛地抬起頭,眼中未熄的怒火重新燃燒起來,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顫:
“規矩奴婢知道……奴婢認罰!但是殿下,”她指著那本賬冊,指尖都有點發抖,“他們……他們怎麼敢這樣?您是堂堂皇子,是皇室血脈!他們克扣您的份例,中飽私囊,簡直無法無天!這哪裡是克扣,分明是騎在您的頭上作威作福!”
“還有皇宮裡的那個……”她差點脫口而出“惡毒的爹”,硬生生刹住,憋得臉頰更紅,“他們憑什麼這麼對您和皇貴妃娘娘?!”
林晚越說越激動,小臉氣得鼓鼓的,像隻炸了毛的河豚,眼中全是為雲燼鳴不平的憤慨,還有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到的心疼。
雲燼靜靜地看著她,少女因為憤怒而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甚至害滲出了一點點淚光。因為激動而劇烈起伏的胸膛,還有那毫不掩飾的,為他打抱不平的激動模樣……
一絲極其陌生的情緒在他心裡蕩開——並非感動,更像是一種被“活著”的氣息猝然衝擊的錯愕,這是靜心苑從未有過的鮮活。
【檢測到目標人物‘雲燼’情緒產生波動。】
【好感度更新:+5】
【當前好感度:2】
係統的提示音突然響起。
這突如其來的好感度提示音,讓林晚滿腔的怒火瞬間卡殼,愕然地看著眼前的雲燼。
而雲燼自己,也被那絲陌生的感覺觸動驚了一下。他幾乎是本能地迅速收斂了自己的情緒波動,重新築起那道牆。他移開視線,不再看林晚,語氣平淡:
“這與你何乾?”
“當……當然有關係了,”林晚回過神來,立刻回應,“奴婢是……是靜心苑的一份子,自然事事要以靜心苑為主,如果您有什麼意外,奴婢就回……”,她差點脫口而出的“回不了家”趕忙收住。
“奴婢也會擔心的!”
雲燼拿起那本賬冊,隨手丟進桌案下的抽屜裡,“不是說過了,在我跟前不要自稱奴婢嗎?”
林晚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她對剛才突然增加的5好感度,還是有點難以置信,更摸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做好你的分內之事,”雲燼丟下冷冰冰的一句話,轉身,白色的衣袂劃過一個冷淡的弧度,消失在通往內室的陰影裡。
“其他事情,與你無關。”
林晚默默拿起抹布,繼續收拾這間屋子,心緒亂如麻。
雲燼剛才的反應,清晰地說明,他一直都知道份例被克扣的事。
難道他……對這些,已經完全不在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