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那幾匹素淨的布匹,林晚和小翠沉默地走在返回靜心苑後山的青石小徑上。
遺留的三個疑問,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感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回到靜心苑,將布匹交給劉嬤嬤入庫後林晚和小翠在庫房整理著其他剛領回來的份例。大多是些尋常的米麵糧油,甚至有些焉了的蔬菜。
看著這些遠低於皇子規格的物資,再想起賬冊上觸目驚心的克扣記錄,林晚心頭的憋屈更甚。
“小翠,”林晚一邊將一袋糙米碼放整齊,一邊開口,聲音帶著一種下定決心的意味。“你不覺得這靜心苑……太冷清了嗎?死氣沉沉的,連點活氣兒都沒有。”
小翠正費力地搬著一壇醬菜,聞言愣了一下,茫然地環顧了一下庫房四周:“啊?冷清?靜心苑……不是一直都這個樣子嗎?殿下喜歡清淨。”
“殿下是喜歡清淨,可這不代表就得跟苦行僧一樣吧?”林晚打斷她,語氣帶著點的不忿,“你看這吃的用的,還有這滿院子的藥味鬆木味,聞久了人都要發黴了!”
“他好歹是個皇子,就算……就算處境艱難,日子也不能這麼過啊!”
小翠被她說得有點懵,但想到雲燼那冰冷的樣子和聽到的詭異的傳聞,還是縮了縮脖子:“那……那能怎麼辦呀?咱們就是丫鬟……”
“丫鬟怎麼了?丫鬟也能讓日子有點煙火氣!”林晚放下手裡的東西,眼睛亮了起來,“我想好了,以後除了煎藥和清掃正屋,我還想學學做菜!”
“宮裡那些禦廚的手藝我學不來,但做些家常的、熱乎的、不一樣的吃食總行吧!總比天天清湯寡水、藥味熏天的強!”
她越說越覺得可行:“你看殿下那臉色,白得跟紙一樣,肯定吃不好睡不好的。我要是能做點合胃口的,說不定……說不定他的心情也能好一點?”
她雖然嘴上沒說刷好感度,但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劈啪響。
小翠被林晚的“雄心壯誌”嚇得瞪大了眼:“做……做菜給殿下吃?林晚姐,你的膽子也太大了!萬一不合口味……”
“不合口味就倒掉唄,總比什麼都不做強!”林晚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隨即看向小翠,帶著點鼓勵:“你呢?我記得你說過你爹是花匠?你懂侍弄花草吧?”
提到父親的手藝,小翠黯淡的眼睛裡突然閃現出光彩,激動地小聲說:“嗯!小時候跟著爹爹學過一點,認得些花草,知道怎麼翻土、除蟲、澆水……不過進了宮就再也沒碰過了。”
“那太好了!”林晚一拍手,“你看這靜心苑,除了那幾棵老樹,光禿禿的,一點顏色都沒有。後院那麼大一片空地,荒著也是荒著。你悄悄去弄點好養活的花種子來,種在後院!”
“不用名貴品種,就種些能開花的,顏色鮮亮點的!驅驅這滿院的藥味,添點生氣!你要是有什麼困難,我去殿下的書架上給你找幾本跟花草有關的書。”
“哎——!”小翠驚呼出聲:“殿下的東西,哪能隨便動啊!”
“沒關係啦,”林晚擺了擺手,“那幾本跟花草有關的書,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殿下的書架上,他從來都沒看過,都落灰了!”
想象著荒蕪的後院開滿花的樣子,小翠的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帶著點憧憬的笑容,用力地點了點頭:“嗯!我……我試試看!”
……
午時,林晚準時將藥煎好送到正屋。雲燼接過藥碗,一飲而儘,動作乾脆利落,眼睛隻盯著書看,一言不發。
林晚對這些早已經習以為常,麻利地收拾好藥碗,又拿起抹布和水盆,開始今日份的正屋灑掃。她擦得很仔細,從紫檀木書案的邊角到博古架的格檔,一絲不苟。隻是,她的心思顯然不全在打掃上。
她懷裡還揣著一本剛從庫房角落裡翻出來的、紙張泛黃卷邊的舊書冊,封麵上用略顯笨拙的字體寫著《庖廚輯要》。
趁著雲燼閉目養神或是低頭認真看書的間隙,她便飛快地把書摸出來,借著書架或者柱子當掩護,偷偷瞄上幾眼,手指還無意識地在空中比畫著,模擬著翻炒的動作。
“火候……爆炒需旺火,燉煮需文火……鹽少許……”,她看得入神,嘴裡還你念念有詞,完全沒注意到書案後那雙原本閉著的眼睛不知何時已經睜開,正帶著一絲冰冷的審視落在她的身上。
“嗬!”一聲極輕的嗤笑,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林晚嚇了一跳,手一抖,《庖廚輯要》差點掉到水盆裡。她慌忙地把書藏到身後,抬起頭對上雲燼那雙眸子。
“丫鬟不好好乾活,也看起書了?”雲燼的聲音淡淡的,“一心二用,這屋子……還能打掃乾淨麼?”
他的目光有所指地掃過她剛剛擦拭過的,還留著水痕的博古架。
林晚的臉瞬間漲紅,一半原因是偷懶被抓包的窘迫,另一半則是被他語氣激起的惱火。她伸著脖子,索性把書從身後拿出來,揚了揚:“我看菜譜怎麼了?又不耽誤乾活,擦乾淨了就是擦乾淨了,殿下若是不信,就親自來檢查!”
雲燼的視線落在她手裡那本破舊的《庖廚輯要》上,眉梢微挑,對林晚看這個感到甚是意外。
“菜譜?”他語氣裡嘲風的意味更濃了,“怎麼,靜心苑的夥食,委屈你了?”
“委屈我?”林晚被他這倒打一耙的調調氣笑了,一時忘了自己的身份,脫口而出,“我是怕委屈了殿下您這金貴的腸胃!天天清湯寡水,藥味熏天,是人吃的嗎?我看您這臉色,比紙還白,我看就是吃得太差,營養不良!”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這語氣有點太衝了。但是想到賬冊記錄的那一行行克扣記錄,那股火就又竄上來了。
雲燼的眼神倏地一冷,屋內的溫度仿佛都降了幾分。他盯著林晚,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要將她刺穿:“所以?”
林晚被他這個眼神盯得有點頭皮發麻,但是騎虎難下,隻能硬著頭皮,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挑釁:“所以我想學著做點好吃的,做給你吃不行啊?”
她晃了晃手裡的書,故意揚起了下巴,“怎麼,殿下怕我下毒啊?”
空氣凝固了一瞬。
雲燼定定地看著她,林晚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裡,有窘迫,有倔強,還有一點……關心?
半晌,他嘴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一個弧度,但是那笑容沒有半分暖意:“下毒?”他輕哼一聲,“就憑你?”
他收回目光,重新投向手中的書卷,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若真敢,本皇子不介意讓你先試吃百遍。”
林晚被他的輕描淡寫噎得有點說不出話,隻得偷偷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書往懷裡一塞,抓起抹布,更加用力地擦拭旁邊的柱子。
而屋外,隱約也傳來小翠在後院翻動泥土的細微聲響。
這死水一般的靜心苑,似乎正被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鬟,笨拙且小心翼翼地,攪起一絲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