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空隻覺麵前光華刺目,五年不曾睜開的雙眼勉強適應了光線。
他看著麵前臉色不悅,開口逐客的何惜歡,捏了捏眉心。
儘管頭痛欲裂,依然勉強扯出一個禮貌微笑:
“不愧是您的幻術,竟能以假亂真,叫我難以自持。”
既然她的提議完全廢棄,那麼此事便沒有她能出力的地方了。
何惜歡懶得再與他多廢話,當即一揮手。
照空連人帶蒲團,被何惜歡扔出了她獨居的小院。
直到那扇木門重重關上,紛亂的記憶還在不停地往他腦中灌入。
他在幻境之中,度過了千年的時光。
那一千年中,他是凡人,是修士,是妖,是鬼,是人。
百世輪回,總有那麼一個身影。
不合時宜地出現,然後強勢地破開他的心門。
無論他們是怎樣敵對的關係,無論結局是好是壞。
永遠堅定不移地相愛,直至下一個百年。
他一次也沒有成功手刃摯愛,或者說,他一次也沒有動搖過與她長相廝守的念頭。
這一千年的歲月,像是從生命的間隙中偷來的。
何其可笑,他本該焚心,卻越陷越深。
照空緩緩仰起頭,雙目直視刺眼的陽光,任由其灼傷他的雙眼。
雙眼易愈,我心難贖。
幻境中的照塵,一顰一笑,不可謂不真。他即便失去記憶,也永遠為其灑脫自在所動。
照空合上酸澀的雙眼,眼角淌下的清淚,也不知是源於刺目的陽光,還是無望的奢愛。
隻聽他良久後,自嘲地歎息:
“何族長,您的幻術果真是,登峰造極”
❄
彼時幻境初滅。
何惜歡將照空毫不留情地趕出了自己院子後,就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向了院落深處。
在一片清幽的竹林中央,有一片空間蕩漾出詭異的波動。
那波動愈演愈烈,空間整個開始動蕩起來,周遭的靈能極其不穩。
扭曲的空間無端引動了無序的狂風,風卷殘葉,紛飛如刀。
其威力不容小覷,頃刻間,原地就催生出龍卷,夾雜著青綠的竹葉,好似要將這片竹林削禿。
何惜歡走近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場景。
她不耐煩地一揮手,恐怖的龍卷即刻消散。竹葉紛紛揚揚,堪堪挨著她的肩頭滑落。
“彆吵,放你出來。”
纖指一彈,一道旋渦莫名出現,隨後如巨獸之口緩緩張開。
黑色的洞口中,緩緩走出一個流光溢彩的身影。
其身姿婀娜,衣著大膽華麗,走起路來環佩叮當。
正是照塵。
此刻她的神情卻不似往日輕鬆,麵上的笑意淡去,眉目緊蹙。
她身後的空間忽然如明鏡般寸寸碎裂,轟然坍塌後,露出了一座精美的林中涼亭。
這五年,她就一直在這涼亭之中。
何惜歡瞥了眼照塵難得嚴肅的神情,緩步走至涼亭中落座,翻手取出一盞茶,淺啜一口:
“有何感想?”
照塵的背影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但何惜歡知道,她在思考。
“我覺得,我高估了自己。在您的幻境中,我醜態百出。”
何惜歡對此不置可否,隻是笑了一聲:
“我耗費靈力為你們置下五年幻境,你自告奮勇,抹去記憶親自入局,說要助你師兄焚心。結果你倆倒好,借著我的幻境,談了一千年的戀愛?”
而且還是各種對立身份的禁忌之戀,一百年一換的角色扮演。
何惜歡對此,報以十二萬分的鄙夷。
照塵:“在下慚愧。”
何惜歡嫌棄地朝她擺擺手:“走吧走吧,依我看,世俗糾糾纏纏,不如修煉來得自在。白費了五年時光,竹籃打水”
“也不算白費。”
照塵忽然轉過身,看著何惜歡,眼睛漸漸亮起璀璨的星芒。
“感謝您最後一世的安排,至少我知道了師兄的症結所在。還有,我好像要突破了?”
聽了這話,何惜歡的眼中也展現出興味:
“你這丫頭,天資不俗,悟性超群,逗留化神巔峰本就反常,如今看來是心境問題?也罷,就當送了你一場造化。”
“轟隆——”
雷雲頓時凝聚在照塵的頭頂,銀雷翻滾。
照塵緩緩仰頭,迎著雷霆一躍而上。
她周身綻放出金光,比當空的金日更加耀眼。
此處的動靜,驚動了方圓數裡的狐族。
照空還未走遠,一回頭就看見了,那如燦爛朝陽般灼灼奪目的女子。
直視她,似乎比直視太陽還要灼眼萬分。
“師妹——”
照塵此刻聽不到任何聲音,她的修為停滯已有許多許多年,她一直找不到心中的道,身邊也沒有能與她心境完全契合的法則可供借鑒。
她自詡一世天才,卻要止步於化神巔峰。
卻沒想到,千年的幻境,竟是她修煉的轉機!
照塵屏息,感受著識海動蕩,和心中的明悟。
“轟隆——”
天雷墜落,狠狠劈在她的身上。
金光籠罩全身,擋住了落下的第一道雷霆。
她隻做防禦,不做反抗。
定定地看著頭頂的雷雲,她的劫難才剛剛開始!
佛光彌漫之中,她似乎看到了師尊的慈祥的麵容。
“娃娃,你與我佛無緣,我不能收你做弟子。”
“師尊,我不服,憑什麼它說無緣就無緣?你讓你佛來見我!”
“童言無忌,阿彌陀佛。”
“師尊,師兄們都已經學了法術,為何獨獨不教我?”
“照塵,老衲算過,你與我佛無緣。但你是個修行的好苗子,我與北鬥劍宗的宗主有幾分交情,改日便送你去拜入北鬥門下。”
“我不要!師尊,無緣無緣,又是無緣。您不收我,自然無緣,你若收了我,緣分不就產生了?”
當時源慧法師是什麼表情呢?
哦,當時,他完全愣住了,似乎她說出了什麼十分驚人的話。
良久之後,源慧法師才緩緩道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雖無緣,可佛性實在甚佳。有佛性,卻心中無佛,你這孩子,怪哉。”
後來,源慧法師在禪院中閉關,推演了八十一日。
他隻想知道,照塵的命緣所牽應當在何處。
可無論如何推算,結果都隻有一個,此女當屬金剛門。
“怪哉,怪哉。”
彼時師尊連連嗔怪,舉棋不定。而照塵又在院中一哭二鬨三上吊,非要留在金剛門。
無法,源慧法師隻能暫時將她記為在家眾,而非出家眾,不剃度,不收徒。
又一道天雷劈落,照塵的金光罩破碎。
她吐出一口鮮血,渾不在意地擦去。
“師尊,你是否早就算到,若執意修佛,我的境界將會在返墟之前停滯?”
又一道天雷落下,她沉浸在內心世界,來不及反應,被天雷狠狠劈落在地。
她的血自身體內緩緩流出,她卻好似無知無覺。
目光緩緩望向屋頂,那一側,有一身影,墨衣墨發,似是不顧一切地要衝入她的雷劫之中。
照塵忽然笑了,唇角的鮮血不斷溢出,她也沒有力氣抬手拭去:
“原來如此,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這才是我的命劫。
師尊說我與佛無緣,這是已經替我選好了?”
那墨色身影高高躍起,身後忽然竄出九條火紅的狐尾,全力撞擊著什麼。
他似乎在聲嘶力竭地嘶吼,但最後一道雷已至,她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照塵覺得有些困了,回眸看向即將轟至身前的狂暴雷霆,餘光卻注意到何惜歡結印的手勢。
“何族長,多謝你了一定要擋住我的蠢師兄,彆給我添亂才是”
看著照塵緩緩合上雙眼,最後一道最強雷霆即將轟至,可她卻完全放棄抵抗。
照空目眥欲裂,正要燃燒本源催化力量,撞破何惜歡的結界。
卻見照塵安詳躺平的身體四周,忽然凝聚起金色的光。
這一道金光比最初抵擋雷劫的金光更加凝實,照塵的金身力量好似已經漲上了返墟?
照塵的雙手交疊在腹部,雙目卻忽然再次睜開。
雷霆倒映在她的雙眸之中,展現出驚人的鋒芒。
衝天的金光與雷霆相撞,綻放出更甚破曉的曙光。
“可惜,我平生最恨偏見,最厭定理。”
“既生我照塵,當破此俗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