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腳下,喧鬨的人間氣息撲麵而來,讓薑子牙不禁挺了挺老腰。
寬闊的官道上,塵土飛揚,好不熱鬨。
一隊隊馱著貨物的騾馬,拉著沉重木輪車的商隊,正“吱吱呀呀”地碾過碎石沙子路,帶起一陣陣嗆人的黃塵。
趕車人的吆喝聲、牲口的嘶鳴聲、還有路邊攤販的叫賣聲混雜在一起,嘈雜而充滿活力。
更多的是來去匆匆的旅人,或拉車,或單擔的,成群的各奔東西。
薑子牙捏了個最簡單的避塵訣,一層無形的微光籠罩周身,將那些惱人的塵土隔絕在外。
他剛想混進官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找個方向去尋茶樓,路邊一個簡陋茶棚裡傳出的對話,卻像兩根針,精準地紮進了他的耳朵。
“…聽說了嗎?西邊…幽冥血海那塊兒,最近可邪乎了!”
一個穿著粗布短打、像是行腳商人模樣的漢子,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對同桌的人說,“整宿整宿的鬼哭狼嚎!那動靜大的,隔著幾百裡地都瘮得慌!”
“真的假的?彆是山風吧?”同桌的人不太信。
“山風?嘿!”那漢子一瞪眼,灌了口粗茶,“上個月,隔壁鎮上的李大膽兒,仗著自己練過幾年,不信邪,糾集了幾個膽兒肥的修士,說是去探探路…結果呢?你猜咋的?”
“咋的啦?”同桌的人急切的問。
那漢子賣了一個關子,繼續說道:“咋的啦!就回來了一個!還是爬回來的!整個人都瘋了!見人就抓,嘴裡反反複複就念叨一句話:‘破了!要破了!封印要破了!血…都是血…’嘖嘖嘖,那模樣,彆提多嚇人了!”
“噓——!!”
同桌的人嚇得臉都白了,慌忙去捂他的嘴,緊張地四下張望,“老哥!這話可不能亂說!會要命的!你忘了上個月城東酒肆那事兒了?那個喝多了的書生,不就嚷嚷了句‘天道不公,神仙不管’嗎?話剛落音,晴空萬裡啊!哢嚓一道白雷下來!當場!就劈成了一把灰!風一吹,啥都沒剩下!那叫一個乾淨!你…你可彆連累我…”
後麵的話,薑子牙沒再聽清。
因為就在那“封印要破了”幾個字鑽進耳朵的瞬間,他緊緊攥在手心、被破布包裹著的天道玉簡,毫無征兆地變得滾燙。
一股灼熱感穿透破布,直燙掌心!
他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打神鞭。
那是縮水成竹條粗細、仿佛隨時會斷掉的打神鞭,正安靜地賺在手中。
入手冰涼,毫無靈氣波動。
但薑子牙知道,這玩意兒一旦沾了血…或者感受到他真正的殺意和決心…它終究會變回那根令三界聞風喪膽的大殺器!
一股遠比山巔潭水更刺骨的寒意,順著薑子牙的脊梁骨悄然爬升。
“幽冥血海…封印異動…瘋了…天雷滅口…”
他低聲重複著茶棚裡聽來的隻言片語,嘴角艱難地扯了扯,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混雜著苦澀、無奈和一絲被逼到牆角的凶狠的笑容。
“看來…這回的麻煩…比想象中還要大條啊…”
他用力搓了把臉,粗糙的掌心,磨過布滿皺紋的臉頰,仿佛要把所有煩躁、驚懼和那三百年的懶骨頭渣子都搓掉。
肚子裡突然“咕嚕”一聲響,在這嘈雜的官道旁顯得格外清晰。
薑子牙一愣,這才想起,自己上次正經吃東西,好像還是三天前用那塊能當暗器用的桂花糕,磨過牙。
山巔清修三百年,餐風飲露是常態,但這會兒被那玉簡一嚇,又被這“血海要破、天雷滅口”的消息一激,那沉寂已久的凡俗腸胃,竟不合時宜地鬨騰起來。
“他娘的…”他低聲罵了一句,不知道是罵天道,是罵這不合時宜的餓,還是罵自己這具不爭氣的老皮囊。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邪火“噌”地竄上腦門。
“行!行啊!要死也得做個飽死鬼。你天道不給飯錢是吧?老子自己掏!皇帝還不差餓兵呢!三百年沒開葷,今兒個非得吃頓好的!”
打定主意,他不再猶豫,扛著那根濕漉漉的破魚竿,帶著一身未乾的潭水氣兒,和破舊道袍上的塵土味兒,轉身就朝著剛才傳出議論聲的那個路邊茶棚,大踏步走了過去。
那步子,竟比下山時利索了不少,帶著股豁出去的勁兒。
茶棚老板是個四十來歲、一臉精明相的乾瘦男人。
老遠就看到薑子牙這麼個渾身道袍濕噠噠、又臟又破,胡子拉碴、扛著根破魚竿的老道士,徑直朝自己攤位走來,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
他眼神裡那點嫌棄都快溢出來了,心裡盤算著怎麼用最尖酸刻薄的話,把這想吃白食的邋遢老道趕緊轟走,省得影響其他客人。
老板剛清了清嗓子,尖酸話都到了嘴邊——
啪嗒!
一塊散著七彩之光的貝幣,帶著點泥水和冰涼的濕氣,被薑子牙隨意地、甚至帶著點不耐煩地,丟在了油膩膩的木頭桌麵上,發出清脆又實在的響聲。
“老板!”薑子牙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蓋過了周圍的嘈雜。
那聲音裡沒了山巔時的懶散和抱怨,反而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利落,還有一絲…認命後的平靜?
“三籠肉包子!要剛出籠的,皮薄餡大,熱氣騰騰那種!兩斤醬牛肉,切厚點!刀工彆糊弄!”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老板那張瞬間從嫌棄變成驚愕、繼而堆滿諂媚的臉,又補充道,“再來一壺你們這兒最貴、最好的茶!茶葉給我放足咯!彆拿陳年爛葉子糊弄鬼!”
他似乎覺得還不夠,咂了咂嘴,仿佛嘴裡還殘留著三百年清湯寡水的寡淡滋味,語氣裡帶上點自嘲的調侃,對著老板揚了揚下巴:“對了…茶裡…多給我擱兩勺糖!齁甜齁甜那種!老子心裡苦得跟吃了黃連似的,得拿這甜味兒壓壓驚!聽見沒?”
老板看著桌上那塊分量十足、足以包圓他今天大半成本的貝幣,眼睛瞬間瞪得溜圓,亮得能冒光!
臉上那嫌棄和尖酸,像被大風刮跑了一樣無影無蹤,瞬間被一種近乎諂媚的、能擠出蜜來的笑容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