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鳶侍立在榻邊,將自家小主子這一係列全神貫注又頻頻卡殼的可愛舉動儘收眼底。
看著那小小的人兒,板著粉嫩嫩的小臉,一本正經地跟幾顆小小的金瓜子較勁的模樣。
她死死抿住嘴唇,生怕自己笑出聲驚擾了雲棠的“金庫盤點大業”。
她抬眼,又飛快瞥了一眼榻上。
小主子正撅著屁股,努力探身去夠一顆滾到軟榻邊緣的金瓜子。
那圓滾滾的後腦勺和認真的側影,看得青鳶的心都快化成一汪水了。
雲棠伸出小胖手,輕輕拍了拍那堆金瓜子,用一種老氣橫秋又帶著十足稚氣的口吻宣布:
“都是棠棠的金瓜子,要藏好!不能被壞蛋偷走!”
音落,她小心翼翼地開始把金瓜子一顆一顆往紫檀木匣裡收,動作輕柔得像在放什麼易碎的珍寶。
青鳶看著這一幕,嘴角的笑意再也抑製不住。
她輕輕上前一步,柔聲道:“小主子說得對,都是好寶貝。奴婢幫您把匣子蓋好,放回箱子裡鎖起來,保管誰也偷不走,好不好?”
“嗯!”雲棠用力點頭,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像隻啄米的小雞崽,大方地指著匣子,“青鳶幫棠棠鎖好!要鎖得牢牢的!”
旋即,雲棠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身子往後一靠,陷進軟軟的靠墊裡,小短腿也停止了晃動。
翌日,陽光透過窗欞,灑在棠華院室內。
雲棠被青鳶輕聲喚醒,小腦袋還暈乎乎的,任由青鳶伺候著洗漱穿衣。
又迷迷糊糊地被喂了小半碗香甜的牛乳羹。
青鳶剛放下小銀勺,外頭便傳來小丫鬟急促的聲音,“青鳶姐姐,前院有動靜了!國公爺讓趕緊帶小主子過去一趟!”
“有熱鬨?”雲棠那雙還帶著點惺忪睡意的眼睛瞬間睜得溜圓,睡意一掃而空,小臉上寫滿了興奮,“什麼熱鬨?棠棠要看!”
話音未落,她已哧溜一下從特製的高腳椅上滑下來。
小短腿邁開,像隻撒歡的小兔子,噔噔噔就朝外跑去。
“小主子!您慢點兒!等等奴婢!”青鳶被嚇了一跳,連忙追了出去。
雲棠跑得小臉紅撲撲的,可惜人小腿短,剛衝出棠華院沒多遠,那點力氣便用光了。
她扶著廊柱,胸脯一起一伏地喘氣,回頭眼巴巴地看著追上來的青鳶,伸出手,“抱抱……”
青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趕緊上前一把將她穩穩抱起,“奴婢抱您去,小主子可要抱穩了。”
被青鳶抱著,速度頓時快了不少。
不多時,兩人便到了前院。
前院庭院開闊,晨光清冷。
雲衡之負手立於石階之上,玄色常服襯得他身姿挺拔。
他麵容冷峻,周身散發著無形的威壓。
階下空地上,或站或跪著不少人。
站著的是府中管事、護衛,一個個神情肅穆。
跪著的幾排人中,雲棠一眼就認出了幾個眼熟的。
正是二房周秋蘭院子裡的人,一個個麵如土色,抖如篩糠。
“咦?”雲棠好奇地睜大了眼睛,小腦袋在青鳶懷裡轉來轉去。
幾乎在青鳶抱著雲棠踏入前院的瞬間,雲衡之的目光便精準地投了過來。
他立刻轉身,快步走下石階,迎上前來。
青鳶連忙將雲棠放下地。
腳剛沾地,雲衡之便已走到近前。
他對著雲棠躬身一揖,聲音清晰沉穩:
“侄兒,問小姑姑安。”
他這一拜,聲音不高,卻如同一個信號。
刹那間,階下侍立的所有管事護衛,連同那些押著人的壯仆,無論站著跪著的,都齊刷刷地躬身垂首,異口同聲地洪亮喊道:
“問小主子安!”
數百人的聲音驟然彙合在一起,聲勢極其驚人。
雲棠毫無防備,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聲浪震得渾身一哆嗦。
這陣仗……
可比她想象中看熱鬨的動靜大多了!
雲衡之眼神掃過眾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責備,隨即又溫聲對雲棠道:“小姑姑莫怕,是這些下人不懂規矩,驚擾您了。”
雲棠這才緩過神來,小心臟還在撲通撲通跳。
她努力挺了挺小胸脯,試圖找回一點長輩的架勢。
她奶聲奶氣卻努力大聲地說道:“起……起來吧!都起來!”
雲衡之眼底掠過一絲笑意,順著她的話道:“小姑姑讓你們起,便都起來吧。”
“謝小主子!”眾人這才直起身,垂手侍立,大氣都不敢出。
雲衡之微微俯身,對雲棠道:“小姑姑,昨夜之事已查明。”
“這些刁奴……”他目光冷冷掃過跪著的那些人,“助紂為虐,聽信二房指使,膽大包天竟敢將毒手伸向您,侄兒今日便在此處置,給小姑姑一個交代。”
“您看,可好?”
雲棠看著那些抖得更厲害的人,又看看自家大侄子那張雖然溫和卻掩不住殺伐之氣的俊臉,小腦袋點了點,煞有介事地嗯了一聲:“壞蛋,要罰!”
隨即,她的注意力便被階下石縫裡一株探出頭的小草吸引了。
小腳丫蠢蠢欲動地想過去看看。
雲衡之看著她那副活潑好動的小模樣,心中一片柔軟。
他直起身,示意青鳶照顧好雲棠,目光重新投向階下時,已恢複了令人膽寒的冷厲。
“開始吧。”他沉聲下令,聲音清晰地傳遍整個前院。
雲衡之目光掃過階下,冷聲道:“庫房石階抹油者,杖八十,發賣北疆為奴。”
“糖丸間接經手人……”他聲音驟寒,“杖斃。”
四名壯仆立刻拖出兩個麵無人色的婆子,殺豬般的嚎叫剛起就被破布塞住。
板子沉悶著肉的聲響混合著骨裂聲,不過三十杖,人已癱軟如爛泥。
階前很快漫開深色血窪。
青鳶不動聲色側移半步,擋住雲棠視線。
雲棠卻踮腳探頭,小手扒著青鳶胳膊,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
“雲瑞。”雲衡之點名。
角落裡站著的雲瑞身子猛地一抖,顫顫巍巍上前。
“妄圖毒害尊長,杖十。禁足三月,抄《家訓》百遍。”
板子落在皮肉上沉悶的聲響,和雲瑞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頓時響徹整個前院。
十杖打完,雲瑞被拖過雲棠麵前時,對上那雙清淩淩的眼,竟嚇得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輪到周秋蘭院中跪著的幾個心腹時,場麵陡變。
“國公爺明鑒!”一個管事婆子猛地抬頭,額頭在青磚上磕得砰砰響,“全是老奴的主意,二夫人全然不知,是老奴心疼主子才……”
“奴婢甘願領死!”另一個年輕丫鬟尖叫著,竟一頭撞向旁邊持棍護衛的膝蓋,試圖尋死。
轉眼間便被護衛鐵鉗般的手扼住喉嚨按回了地上。
雲衡之冷眼看著這場忠心護主的戲碼。
證據線到了這幾人身上,確實斷得乾淨。
他唇角勾起一絲毫無溫度的弧度:“既供認不諱,拖下去,杖一百。”
一百杖,是活活打死。
周秋蘭臉色慘白地由丫鬟扶著站在廊柱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看著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人手像死狗一樣被拖走,心腹嬤嬤更是被兩個人架著胳膊拖過她麵前,渾濁的老眼絕望地看著她,無聲翕動嘴唇:“二夫人,保重……”
塵埃落定。
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在清冷的晨光中彌漫。
雲衡之抬手招來管事,“撥一批新人去二夫人院裡伺候。”
“要好生服侍二弟妹,若有半分怠慢,提頭來見。”
話落,八個穿著簇新青布衣,垂手肅立的陌生仆婦無聲出列,齊刷刷跪在周秋蘭麵前:“奴婢等,定儘心侍奉二夫人。”
周秋蘭看著這些眼神沉靜,動作劃一,顯然是精心調教過的新仆,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
她強撐著擠出一點笑,“謝……謝大哥費心。”
雲衡之不再看她,轉身彎腰,對著正用小靴子尖悄悄撥弄石縫小草的雲棠,聲音瞬間溫和:“小姑姑,可還滿意?”
雲棠抬起頭,小臉被冷風吹得紅紅的。
她看看階下已清理乾淨的空地,又看了看廊柱後麵色灰敗的周秋蘭,小大人似的點了點頭,“大侄子做得好!”
她伸出小手,自然地抓住雲衡之垂落的一根手指:“棠棠冷啦。”
“好。”雲衡之順勢將軟乎乎的雲棠輕輕抱起,用玄色大氅裹緊,大步流星朝棠華院走去。
周秋蘭僵立在廊柱下,指尖深陷掌心,幾乎要掐出血來。
那八個新仆如同木偶一樣,無聲地圍攏在她身側。
她們低眉順眼,姿態恭謹得無可挑剔。
周秋蘭苦心經營多年,在府中培植的心腹,竟在一夕之間被拔了一半。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憑空冒出來的小孽種!
“二夫人,晨露寒涼,請您移步回院歇息。”為首的新仆聲音平板無波。
周秋蘭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她肺腑生疼。
她死死咬住後槽牙,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好……回去。”
她僵硬地轉身,新仆們立刻跟上。
雲棠……
她在心底一遍遍咀嚼著這個名字,恨意如同淬了毒的藤蔓瘋狂滋長。
今日之辱,折損之痛,她周秋蘭定要百倍千倍地討還!
這個仇,她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