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將儘,風卷雪塵。
宗人府西側,一扇久未開啟的暗門被推開,銅鎖上積滿塵灰。
霍思言與沈芝攜信而來,謝知安已等候於門前。
沈芝抬眼說道:“回龍司……竟藏在宗人府之下?”
謝知安點頭。
“此處早年為密卷所,後並入回龍司,用於保管絕密卷宗與涉軍舊案。”
“楚延策死後,這裡封了整整七年。”
霍思言邁步而入,地磚之下鐵梯蜿蜒,似直入地底。
狹道之內陰冷濕寒,火光晃動,舊時檀木架上,密卷封塵未除,封皮多以“乙字號”標注,編列極其嚴格。
謝知安取出鑰印,依號開封,一道道案卷徐徐呈出。
“此為黃石口戰役卷宗,當年因火災斷檔,存者不足三成。”
霍思言翻看片刻,眉頭緊蹙:“這些殘卷……有一半,都是後補的。”
“手法一致,筆跡相近,是同一人補寫。”
沈芝湊近:“我們能追得出這人是誰?”
謝知安不語,隻在一張批示上指了一處:“看這個落款,單字一個“桂”。”
霍思言一震:“當年負責火場後勤的是,桂同年,他是羅言書舊部。”
沈芝恍然:“也就是說,火災前後處理,皆由羅係把持。”
霍思言將卷宗攤開,細看一頁破損處,眼神倏地一凝。
那一頁邊緣,有微不可查的劃痕,是某種“標記”,有些形似字母“s”。
她低聲道:“這是母親留下的識彆記號,她曾說,若案中有她處理過的痕跡,就用此未知的符標注。”
謝知安肅聲:“那就是說……她查過這案。並留痕給你。”
霍思言深吸一口氣,將所有帶“s”符號的卷宗抽出,排列於側。
總計十三頁。
她一頁頁查看,最終在其中一頁殘卷背麵,找到一段暗記。
“黃石口營前夜,調兵失序,信號提前,疑有內應。”
她聲音低得幾不可聞:“調令提前……不是誤調,是故意引爆。”
沈芝臉色微變:“那晚全軍覆沒,是內裡有人故意送死?”
謝知安眼神複雜:“若真如此,那當年的主謀,不是葉嘉言,不是羅言書……而是另有其人。”
霍思言指尖停在最後一頁暗記處,語氣輕冷:“回京之後,所有人都不再提這件事。”
“隻有我母親,悄悄把它藏了下來,她……是想讓我查到底。”
離開地室已是三更。
三人立於宗人府外,沉默許久。
沈芝忽然輕聲道:“你母親,也是在那一年去世的。”
霍思言點頭:“她在查這案,死因至今未明。”
謝知安低聲:“那我們接下來?”
霍思言眼中沉光浮現:“將有“s”標記之人,一個一個找出來。”
“先從桂同年開始。”
翌日清晨,桂同年尚未出門,院門便被宗人府差役扣響。
霍思言親自來訪。
桂同年年近六旬,原為兵部檔案司首役,黃石口戰役後因“火場失職”被降三等,現閒置於禮部掛職,實則早無實權。
他一見霍思言,臉色便沉了下來。
“霍姑娘這般大張旗鼓,是要查我舊賬麼?”
霍思言輕輕一笑,將一張殘卷拍上案桌。
“這字跡,是你的嗎?”
桂同年隻掃了一眼,便轉開視線。
“年深日久,字我不認得,更不記得哪年哪月替誰代筆過文書。”
沈芝從旁冷聲:“你那年火場調度,自認毫無紕漏?”
桂同年不答。
霍思言目光冷了幾分,緩緩道:“我母親當年亦查過此案,留有暗記,你的字,她認得。”
“你若願說清,今日我可保你安然退場,你若不說……”
她話未說完,桂同年已猛地起身。
“我說又如何?你們敢查,就查我一個?”
“當年火未熄,文書便叫我補上,是誰指的路你不知?”
“我不怕死,怕的是我死了,你們什麼都查不出來。”
謝知安不動聲色:“你到底替誰寫的那幾張調令?”
桂同年冷笑。
“我隻認得印章,不認得人。”
“你們若真有本事,就去找那塊刻章的玉石。”
說罷,他大袖一揮,回身再不開口。
霍思言麵沉如水,轉身離開。
回程路上沈芝低聲道:“他知道的不少。”
謝知安回道:“他嘴嚴,但話裡有漏。”
“他說刻章的玉石,說明那調令印章,是仿的。”
霍思言點頭:“我們查一查兵部曆年禦章印材,若真有調包,那此案的主謀,必在章台之上。”
與此同時,太後宮內。
方遇正向太後複命。
“宗人府近日行動頻頻,似在查回龍司舊案。”
太後斂眉:“他們果然查到了。”
方遇垂首:“是否該加以節製?”
太後不語片刻,輕聲道:“放任他們查。”
“黃石口若不翻出來,總有人心裡不安。”
“可他們若真查出那人……就留不得了。”
方遇點頭應下,退身時目光微凝。
出了宮門,他低聲對親隨道:“去查謝知安手中是否留有舊年文印冊。”
“若有……設法取來。”
親隨一愣:“您不是說讓他們查?”
方遇冷笑一聲:“查,得在我眼皮子底下查,這天下,真相得聽我來說。”
宗人府西閣,案卷成堆,燈火通明。
霍思言連夜調閱過往十年兵部印章存冊,謝知安則翻查其餘三部所用調令印記。
沈芝冷靜處理諸項對照,將編號、時間、玉材、雕痕全數列於紙上。
“三年前的甲字號印章,曾用一枚青玉,後因裂痕更換。”
“可在黃石口那年,冊上卻無更替記錄。”
“按理不該有這枚印。”
霍思言接過紙張,手指一點:“就是這枚。”
“用過、被換掉,但冊中被人抹去的那枚。”
謝知安眼神微動:“有人故意銷檔。”
沈芝抬眼:“你府中當年有留冊副本?”
謝知安點頭:“謝家掌管印務多年,副本一向有備。”
“但我得回府內密庫取,需些時日。”
霍思言思忖片刻:“不必你親自去,我帶沈芝,你仍在宗人府坐鎮。”
謝知安沉吟一瞬,終是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