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停朝的消息如驚雷穿透宮牆,傳至各衙門不過半個時辰,朝中風向便徹底傾斜。
那些原本徘徊觀望的中立派、老成持重的內閣諸老,此刻皆悄然起意,有的閉門不見客,有的卻已遞出拜帖,意圖“私下覲見”那位持審特命、逼退太後親信的霍將軍。
而此時的霍思言,卻仍站在乾清宮金階之上。
她在等,等皇帝再下一道詔。
上首皇帝緩緩落座,雙目沉靜,掌中折扇輕敲膝蓋,輕聲問:“你不下去,是想讓我再封你什麼?”
霍思言直身而立,眼神清透堅定:
“臣不求賞,隻求查。”
“沈芝之逃,是早已預料局,她不是私逃,她是被護走,她背後是太後。”
皇帝一笑,收了折扇,語氣卻冷了下來:“你說她是局,那你知不知道,若我再下手,便是徹底破宮規。”
“我若讓你查進延禧殿,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要踏進坤寧宮?”
霍思言神色未動,隻道“若魂器藏於坤寧,臣也敢踏,哪怕死。”
殿中沉寂數息,皇帝忽而起身,從龍座上走下,一步步走至她麵前,目光直視。
“霍思言,你太像她了。”
霍思言微怔。
皇帝低聲道:“先帝妃子,三皇子生母,謝氏旁支,謝如寒。”
“你查舊案的時候,有沒有查到過這個名字?”
霍思言眼神輕震。
“你該查到的。”
皇帝目光微暗,語氣卻冷得如同深井寒泉。
“謝賀死得不冤,因為那年死的,不止他一個。”
“謝如寒產子三月後,被下詔削號,幽閉至死。”
“她臨死那夜,隻留下兩句話,第一句是他若不登位,便無人知我們存在過。”
“這第二句便是說若他死,我便不認這個天家。”
“你現在再看……是不是很熟悉?”
霍思言胸中隱隱起伏,久久無言。
皇帝卻轉過身,聲音淡淡傳來:“你想翻以前的案,不光要命。”
“你還得知道你在翻誰的案。”
“謝家不是冤死的,是死在太後的恐懼裡,是死在那道不該被立的旨意上,所以她殺。”
“你現在活著,也必須是她恩準的,而你不再是。”
霍思言緩緩吸了口氣,終於低聲開口:“若一切皆知,陛下卻仍不下殺手,那我就下。”
皇帝止步,未轉身。
霍思言聲音平靜,卻字字如刀:“東庫屍兵之亂,是國之恥,魂器濫用,是宮之禍。”
“臣不為謝家翻案,臣為天下斷罪。”
她緩緩屈膝,單膝跪地,將那最後一封魂印調令呈於禦前。
“請陛下再下詔……封工部魂器司,徹查宮中魂陣根絡。”
“凡涉太後、內監、司禮、工部四署一律停任審訊。”
殿上無人出聲。
皇帝背對而立,雙手負後,半晌未言。
直到風穿金殿而入,獵獵作響,他才低聲一笑:“你是真瘋了。”
霍思言抬頭,語氣沉定:“臣是在救陛下。”
“救陛下在這座宮廷淪為煉屍工坊之前,還能當一回帝王。”
皇帝猛地轉身。
“你知不知道我壓了多少年?”
“知不知道太後之權有多深?一旦動她,整個皇室、宗人府、三支老勳全部掀起!”
“你敢賭,我未必敢。”
霍思言卻回得更快:“臣知,但陛下若不敢……那我來賭。”
“大膽!”
此話一出,朝廷中的大臣們全部汗流浹背。
金鑾殿上,風雪齊至,下一瞬,皇帝終於揮袖而下,一字一句:“傳令……魂器司,即刻封署。”
“三日內,太後舊黨,悉數停職。”
“宗人府、東廠、司禮監三日內遞交清吏名單。”
“延禧宮禁足,沈芝,一律格殺勿論。”
金口玉言,震徹殿宇!
霍思言緩緩起身,低聲拱手:“臣領命。”
這一日,宮廷封鎖三門,東庫三千魂器一律回收,司禮監封八室,宗人府停職二十三人,太後舊部人心惶惶。
宮門封閉,金鎖重啟。
整座皇城,三十年來從未有過這般肅殺景象。
三道密詔如利刃穿透內廷,宗人府即刻停職查封。
司禮監三副使罷免,兩名主管問訊。
工部魂器司連夜封鎖,所有製印魂具歸兵部接管,而更讓人驚惶的,是“延禧宮禁足”四字。
這不僅是太後的寢宮,更是她權柄所在。
禁足一出,等同於將那位高坐宮闈三十年的女主,徹底請出了局外。
延禧宮內,沈芝的畫像已從臥榻內壁取下,碎於案前。
太後靜靜坐在榻上,麵色蒼白得仿佛夜雪,眼前卻仍執著一杯溫茶。
手指極穩,沒有一絲顫抖。
小太監跪伏在地,哆哆嗦嗦稟報:“回……回太後,宗人府已由兵部暫接,魂器司全員停職,大理寺今晨啟封東庫……”
“東廠昨夜連撤六人,三位內侍大人……被禦前欽提。”
太後未說話,輕輕吹了口茶氣。
“陛下親口說的?”
“是……是。”
她終於放下茶盞,輕輕一點頭:“好,看來陛下終於想坐穩這個位置了。”
小太監幾欲叩首:“太後,霍將軍此舉,已動根本!若不趁亂製之,怕再無還手之機!”
“屬下請命,調暗線“流金”入宮,行斬首之計!”
“隻要一夜之間除掉霍思言,罪責便可推於叛黨……那女郎再會翻案,也成棄子。”
太後未應。
她隻緩緩起身,踱至殿外,凝望那片風雪宮牆。
良久,才淡淡道:“她能逼皇帝封我權、斷我監、撤我兵。”
“你以為一把刀能斷得了她?你們都小看她了。”
她轉身,看向榻上散落的殘卷,那上頭還有沈芝臨走前寫下的最後一行字:鳳闕之後,唯火可解。
太後輕聲:“沈芝知我,她走得不算早。”
“你們太急,那沈芝留了魂血,在鳳焚樓。”
“那才是我們最後的局。”
夜,謝府密室。
霍思言終日在內廷奔走,此刻倚在案前閉目,未曾安睡。
一封密信由烏鴉“小白”送至窗前。
魏臨立即解封,一掃而過,神色一凜:“沈芝現身了!”
“在鳳焚樓,有目擊者見她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