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個時辰,傅停雲就把垃圾清理出來,裝進了傀儡人腰間戴著的乾坤袋裡,以防那女子回來要找——除了那罐人儘可食的糖,他已經徹底銷毀了。
雖然這滿屋子的東西在他看來都是垃圾,但他還是留下了看起來稍有用處的,隻把垃圾中的垃圾清理了出來。
如此一來,屋子裡的物件少了十之七八。
剩下的東西經他分門彆類地歸置好,零碎和破爛全都藏了起來,雖然與他眼中適宜的居所仍然相去十萬裡,至少是乾淨了一些。
他把乾坤袋收進抽屜櫃裡,便去屋外打坐。
經過兩日,他的神魂與傀儡人的融合又有進展。
神識可以覆蓋的範圍仍然有限,但應該可以將整個雲雨宗地界囊括在內。
傅停雲閉上眼睛,放出一脈神識,向外延伸,直至雲雨宗外圍的郭城。
隻要他願意,城中的一切都在他的覺知之內。
他知道那女子此時也在城中,但他隻是為了測知準確的範圍,倒也不必刻意避開她。
他很快便在一家衣肆裡發現了她和一個小有姿色的男修。
想必就是他們口中那個夏侯氏了。
他並不關心他們做什麼說什麼,但神識連著他的五感,掃過去難免聽見隻言片語。
他聽見那小有姿色的男修說:“這麼說筱圓師妹還沒有心上人?”
……
夏侯澈一瞬不瞬地看著蘇筱圓,目光柔和而堅決,仿佛得不到答案就用拉絲目光纏死她。
蘇筱圓的腦子頓時又不轉了:“我……”
然後她突然福至心靈,這夏侯師兄又開始隨地大小教了。
這不,她仿佛有點領悟“眉目傳情”的奧義了。
“師兄剛才是在教我吧?”她有些不確定地道。
夏侯澈沒否認,似無奈又似自嘲地笑了笑:“那麼筱圓師妹可知該如何回答?”
“呃……說實話?”
“若是不想說實話,也不想說謊呢?”
蘇筱圓被難住了,她仰頭呆呆地看著他,雙眸像兩汪清澈的小水潭,水底的鵝卵石和小魚小蝦都一覽無餘。
夏侯澈:“遇上難以回答的問題,你可以反問。”
蘇筱圓還是一臉好學。
夏侯澈看著她的眼睛,目光像是水波一樣流轉:“比如你可以問我,‘師兄為何突然問我這些?’”
蘇筱圓兩眼倏地一亮:“原來是這樣,學到了!師兄真的好厲害!”
夏侯澈無奈地挑了挑嘴角:“師妹謬讚。”
“麻煩師兄稍等一下……”蘇筱圓低下頭,從隨身帶的小挎包裡翻出自己做的手賬本和炭條筆,“讓我記個筆記,我怕回去忘記……”
說著便埋頭奮筆疾書起來。
她有時會停下來思考,下意識地咬一下木頭筆尾,咬出小小的齒痕。
夏侯澈耐心等她寫:“不急,慢慢寫。筱圓師妹真的很認真好學。”
蘇筱圓苦笑:“認真還學得那麼差,不努力更通不過內門試了。”
密密麻麻寫了快半頁紙,她才手忙腳亂地收起本子:“對不起,耽誤夏侯師兄的時間。”
夏侯澈故意沉下臉,挑挑眉:“筱圓師妹想要補償的話,就幫我挑一下巫山祭的衣裳吧。”
他說著掃了一眼不大的店堂,迅速挑了幾身衣裳,讓店夥取下來,然後一身一身地試。
每試一身都問蘇筱圓的意見。
夏侯澈長得好看,身材又好,天生的衣架子,當然穿什麼都好看。
他的品位顯然也很好,看似隨便搭的衣服,色調和諧又亮眼。
夏侯澈的穿搭給了她不少新的靈感,他每穿一套,蘇筱圓就忍不住想,她的傀儡穿上會是什麼樣子。
本來她覺得傅停雲最適合黑白灰和清冷色調,禁欲係,但是現在看來那些用色大膽,紋樣張揚的衣服,他穿上也許有奇效。
要是給他穿上女裝……
蘇筱圓想到那畫麵,頭暈目眩,血脈賁張,忍不住掏出手賬本畫起來。
夏侯澈見她畫得投入,也不催促她,耐心等她將衣裳畫下來。
……
傅停雲收回神識,睜開眼。
但眼前似乎還留有神識所見的殘像。
蘇筱圓看著那小有姿色的男修換衣裳,暈生雙頰、兩眼放光的模樣曆曆在目。
他不願當她的玩物,她便給自己找了個新的玩物。
昨夜她還在為他苦惱不已,今日便與那男修言笑晏晏。
人心之善變,可見一斑。
就在這時,左手尾指傳來一絲癢意。
他垂下眼,那縷由她血滴化成的紅絲又纏了上來。
自從第一次姑息它靠近,每次打坐內觀,它都會來糾纏於他。
他的心神動搖,是受了傀儡軀的影響,還是她在這血契中動了手腳。
他立即否定了這一猜測。
今日他剛旁觀她上蠱術課和符咒陣法課,見識了她為一些簡單的小術法左支右絀、手忙腳亂的樣子。
她不可能對他下什麼蠱術咒法。
傅停雲冷冷地看著細如蛛絲的一縷紅豔,那麼脆弱不堪,隻要他動一下手指就會斷。
隻要輕輕一扯,他們之間莫名其妙的牽絆和她的性命一起了結。
一切都會重回正軌。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那細絲得寸進尺地又纏了幾圈。
到底為何會猶豫?
他睜開眼睛,站起身,麵無表情地折回屋裡,在他的墊子上盤腿坐著。
很快夕陽西斜,然後被群山吞噬,天邊最後一縷粉紫褪儘,變成深濃的紫藍。
月亮升起來,慢慢升上樹梢。
她還沒回來。
傅停雲站起身,走到櫃子前,拉開抽屜,拿出乾坤袋。
掌心靈火燃起,寒冰般的火焰刹那間吞沒了乾坤袋。
要融化這些靈力微弱的雜物,無需熔淵,一把掌心火就夠了。
刹那間,乾坤袋和裡麵的東西全都焚化殆儘,連一點灰渣都不剩。
反正她這一趟進城收獲頗豐,想來很快有一批新的垃圾入駐,這些舊垃圾可以趁早讓出地方。
……
夏侯澈把挑中的幾身衣裳試完,問她:“筱圓師妹覺著哪身好?”
蘇筱圓道:“都好看,夏侯師兄的眼光那麼好,你挑的一定比我挑的好。”
夏侯澈彎了彎眉眼:“挑你喜歡的便是。”
蘇筱圓直愣愣地道:“我喜歡沒用,穿衣服還是要夏侯師兄自己喜歡才行。”
夏侯澈忍俊不禁,摸了摸她頭頂:“筱圓師妹,我方才那句話的意思是,這身衣裳是穿給你看的。”
“啊?”蘇筱圓半晌才想明白,“啊!”
她羞愧地低下頭:“對不起,我真的很遲鈍。”
“確實很遲鈍。”夏侯澈點點頭。
果然是這樣,蘇筱圓在心裡歎了口氣。
“不過這也是筱圓師妹最可愛的地方。”夏侯澈話鋒一轉。
“謝謝夏侯師兄安慰,”蘇筱圓惆悵道,“我要是真有師兄說的那麼好,就不會連入門試都通不過了。”
“單是惹人喜愛,是很難通過入門試的,這也是對弟子的保護,”夏侯澈道,“筱圓師妹這樣單純的姑娘,更要學會自保,因為你太招壞人的喜愛了。”
他眨了眨眼睛,半開玩笑道:“比如我。”
“可是夏侯師兄人很好啊。”
夏侯澈笑起來。
不等他說什麼,店外響起阮綿綿的聲音:“小圓子,你們在哪裡?”
蘇筱圓說了聲“對不起,失陪一下”,忙跑出去,揮舞雙臂:“我們在這裡——”
因為修仙界的通訊設備造價高昂,她和阮綿綿買不起,所以出門在外找人全靠吼。
不一會兒,阮綿綿穿過川流不息的人潮,跑到她麵前。
“怎麼樣?”蘇筱圓湊到她耳邊小聲問,“你找到宋錦書了麼?”
阮綿綿忿忿搖頭,咬牙切齒道:“本來都快追上了,結果他的味道飄到了香粉一條街,就聞不出來了!哈秋!”
她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終於緩過來:“不過我應該沒聞錯,那就是他的氣味!”
“可是他為什麼會來這裡啊?”蘇筱圓百思不得其解。
阮綿綿也毫無頭緒:“不知道啊,他自作主張給我家送退婚書以後,就被他阿娘趕出家門了,也不知道後來有沒有回去。”
她自己也是離家出走,還得躲著家裡人來找。
“算了,不管他了!想得腦殼疼!”
阮綿綿捶了捶腦袋,發出撞鐘般洪亮的聲響,驚得路邊一對小情侶花容失色。
她沒心沒肺地笑了幾聲,摸摸肚子:“我餓了,買好東西請你和師兄吃頓好的!”
最後還是夏侯澈堅持,請他們去城裡最好的酒樓絳真樓,吃了頓大餐。
蘇筱圓在成衣鋪子裡到底還是沒抵製住誘惑,幫傅停雲買了一身低調些的衣裳,緄銀邊的雲紋白衣,搭他的新發帶。
這身衣裳,加上發帶,就花了足足兩百塊上品靈石,還多虧了阮綿綿會砍價,加上夏侯師兄是v。
她在絳真樓吃到了美味的金乳酥和百花蜜釀小圓餅,就自己悄悄各點了一份,回來分了一半給阮綿綿當早飯,另一半帶給傅停雲吃。
把他一個傀留在家裡直到那麼晚,還讓他做家務,她莫名有些內疚。
回到宗門時,圓月已經升到中天。
蘇筱圓晚膳喝了兩小杯果酒,有些微醺。
她提著今天逛街的收獲,哼著高中時候喜歡的歌,推開門。
“傅停雲,我打獵回來啦……”
話音未落,她忽然覺得四周有點不對勁。
雖然黑黢黢一片看不清楚,但莫名有種空曠的感覺。
她摸到燈盞,往裡投了一塊靈石,燈光漸漸亮起。
小屋裡仍舊昏暗,但足以讓她看清楚周遭的情形。
蘇筱圓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她一陣頭暈目眩,身子晃了晃,手裡的衣服包“撲通”一聲掉在地上。
她的家被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