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星涯不知道她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她以前那麼討厭讀書,在家塾的時候總是喜歡躲在他身後,借著他的遮擋睡覺,後來先生看不慣,讓她坐在最前麵,她才安分一些。
有時候她睡過了,徐星涯就會到她屋子裡找人,掀開床簾,他總是忍不住捏她的臉,喊她小表妹,薛瑛惱了,踹他幾腳,叫他滾,徐星涯心裡也美得很,她生氣的時候都是嬌嬌的,惹人喜愛。
所以聽她要來書院,瞻仰什麼文人的風采,徐星涯是決計不信的。
“學問好,又不代表會做人,隻會讀書的死腦筋有什麼用,遠不如能在官場上圓滑世故的人有出息。”
徐星涯說道,薛瑛當然不信他的話,她覺得徐星涯就是不想告訴她,但她又不是不會自己找。
山中幽靜,綠蔭叢叢,竹林裡棲著幾間瓦舍,裡麵有朗朗讀書聲傳來。
偶爾有幾個同徐星涯一樣白衣襴衫的學生走過,看到書院裡出現一個陌生的少女,紛紛投來目光,她長得很美,長發如綢,身形高挑纖瘦,明眸皓齒,嬌媚瀲灩。
少女並不避諱他們的視線,甚至大方地探究著看向每一個路過的人,目光審視,她微微揚著下巴,看上去有些高傲,就像打量店鋪裡的商品一樣。
被這樣的女孩注視,難免叫人如坐針氈,有些膽子大的,走到徐星涯身邊,問道:“徐兄,這位是……”
徐星涯沒好氣地說:“我的小表妹。”
少女轉過目光,看著問話的人,將他從上到下掃了一遍,長的有些普通,不夠好看,薛瑛隻看了兩眼就移開視線了。
看得出她似乎很嫌棄的樣子,問話的書生麵露尷尬,不敢再站在這兒,連忙找借口走開。
可見美人總是比凡夫俗子要多占些道理,即便無理蠻橫些,也讓人說不出指摘的話。
瓦舍裡又走出一人,“徐兄,你怎麼才來,山長在找你。”
徐星涯今日為了陪薛瑛,到書院的時辰晚了許久,山長有點不高興。
“我這就去了。”
徐星涯朝對方拱了拱手,回頭對薛瑛說,“表妹,你就站在這兒,哪都彆去,我一會兒就出來找你。”
“噢……”
薛瑛巴不得他趕緊走,影響她辦正事,徐星涯不放心,一步三回頭,同樣的話叮囑了幾遍。
薛瑛有些不耐煩,“我知道了。”
徐星涯這才去找先生。
他一走,薛瑛就在書院裡逛起來,她並不怕生,遇到感興趣的便停下來看一看,山門附近正好有塊木板,貼著最近一次考核的名次,薛瑛瞧見了,立刻湊上前看。
徐星涯的名字還算靠前,薛瑛忽略他,直接鎖定最前麵的幾人,她看到位列榜首的是一個叫“齊韞”的人,功課很好,考試也一騎絕塵,薛瑛將他的名字記下了。
看了一會兒,薛瑛有些累了,她想回去找徐星涯,隻是她第一次來鬆源山上的書院,對這裡並不熟悉,山中曲徑通幽,竹林繁密,薛瑛一時找不到回山門的方向在哪兒。
她自己循著記憶走了兩遍,越走越僻靜,薛瑛額前已經熱出一層細密的汗,臉頰也是紅的,她停了下來,四處環顧,看到不遠處有個人坐在樹下看書,走過去喊道:“喂,你知道徐星涯在哪兒嗎?”
那人抬起頭,看向她。
他身上的襴衫洗得都有些薄了,腳上的布鞋也有要磨破的跡象,很瘦,臉頰微微有些凹陷,氣質沉鬱,抬眸看著薛瑛時的眼神也很寡淡。
實在是窮酸得讓薛瑛有些驚駭,看上去似乎比程明簌還要窮得多。
可他雖然瘦削,人倒是好看,眉眼鋒利俊朗,清影搖曳,身形挺拔,他似化竹而生。
薛瑛剛剛還頤指氣使的語氣弱了下去,找補地軟了嗓音,“我迷路了,你知道怎麼回山門附近嗎?”
男子站了起來,穿過竹林走到她麵前,停在幾步遠外,隔著分寸得體的的距離,“你要找徐星涯?”
“嗯……”薛瑛說:“他是我表兄,我方才同他走散了。”
男子轉身,“跟我來吧。”
薛瑛跟在他身後,觀察著他,這周圍沒什麼人,他坐在這裡看書,想來是因為安靜。
繞過這一片幽長的竹林,穿過幾居瓦舍,就回到了先前薛瑛與徐星涯分開的地方,徐星涯已經回來了,正在到處找她。
“表妹!”
他神情著急,步伐慌亂,薛瑛弱弱道:“表哥,我在這裡……”
徐星涯聽到聲音,立刻跑過來,他擔心死了,怕她一個人不知道跑到哪兒去,被人欺負,徐星涯箍著她的肩膀,彎著腰與她平視,“你去哪兒了,都和你說了不要亂跑,在這兒等我。”
薛瑛掙紮開他的桎梏,“我就是隨便走走,這不是回來了嘛,喏,是那個郎君帶我來找你的。”
徐星涯心裡又氣又無奈,抬頭,看向她說的人,“齊兄,多謝你。”
“嗯。”
那人淡淡應一聲,走了。
薛瑛眼睛卻亮起來,問道:“表哥,剛剛那個郎君叫什麼?”
徐星涯說:“齊韞。”
薛瑛杏眸微微張大,想到先前特意記下的名字,原來剛剛那個人就是齊韞,書院裡學問最好的人,他長得還那麼好看。
“表哥,他成家了嗎?”
徐星涯瞥她一眼,“為什麼問這個?”
薛瑛說:“問問而已。”
徐星涯又不是看不出她眼底亮晶晶的樣子,冷笑,“表妹還是彆想那些事,他家世差得很,配不上你。”
薛瑛有些生氣,心裡嘀咕,入贅就好啦,況且,若是學問那麼好,以後一定能當大官。
“我又沒有那個意思,你少冤枉人。”
薛瑛不想理他,提著裙子就往下山的石階走。
徐星涯追上來,“你又去哪兒?”
“回家!”薛瑛得趕緊回去叫人打聽打聽齊韞的家世年齡,是否婚配,還有喜好,她看上他了,打算在他身上壓寶。
到了侯府,薛瑛又從自己的私庫裡拿了不少錢,交給采薇,讓她去打聽,采薇做這些事情已經如魚得水,沒幾日就把同齊韞有關的一切事情都告訴她。
齊韞隻比她大四歲,家裡很窮,家中有一老母,還有弟弟妹妹,一家全靠齊韞拉扯,他不僅要讀書,還要忙生計,聽說還有個蹲大牢的爹,家裡欠了地主許多錢,隔三差五還有人去山上鬨事,但都被山長打發了。
難怪他看著那麼瘦,衣服都洗得薄了,打了不少補丁,實在是家裡窮得揭不開鍋,他沒有娶妻,這樣的情況,也不好娶妻,隻會是叫人家女孩受罪。
可是薛瑛有的是錢,她有幾箱珠寶,隨便拿一條出來,都夠窮人家用一年的了。
薛瑛隻要他好好讀書,當大官,那麼她在他身上花的錢就不算白費。
想清楚這些,薛瑛坐在屋中簟席上,將幾個沉甸甸的箱子都抬出來,數了一遍裡麵的首飾和金銀珠寶,她很是安心。
第二日,薛瑛早早就打扮好出門,不過這次她換了身衣裳,她已經不需要徐星涯給她帶路了,但想混進書院的話,還得換一副打扮。
薛瑛特地去薛徵屋裡偷的,是薛徵十三四歲時的衣服,下人竟然還保管著,薛瑛穿在身上略大了一些,但也能看。
她已記住鬆源山在哪兒,所以這次是自己去的。
上完晨課,書院裡的學生要回去寫課業,有的打算回屋補個回籠覺。
齊韞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下山。
身後的同窗嗤一聲。
他沒有休息的時候,早起讀書,接著上晨課,閒暇時也不能歇,要去山腳下給附近村莊的村民讀信寫信,一次是三文,不過大部分窮苦人連這三文錢都付不起,他們不識字,與遠在他鄉的親人溝通隻能找彆人代寫,齊韞許多時候甚至連這三文錢都賺不到,筆墨紙都需要他自己掏,可他還是每日都會下山去鎮上擺攤。
同窗裡有許多看不慣他的,覺得他清高,齊韞一向獨來獨往,從來沒什麼回應。
這日齊韞照常背著書箱下山,走到半山腰,聽到有個清脆的聲音喚他,“齊韞!”
他詫異地抬頭,循聲望去,看到有個少年撐著樹杆,累彎了腰,一邊喊他一邊喘氣。
齊韞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自顧自地往下走。
“齊、齊韞!”
這次她更大聲了點。
齊韞終於停了下來。
薛瑛快累死了,她這雙腿什麼時候這麼屈尊降貴地自己走過,爬了一小半就要死要活,半點都不肯再往上了,還好沒多久就看見齊韞自己走下山。
薛瑛氣喘籲籲地走過去,“你還記得我嗎?我們前幾日剛見過的。”
齊韞看著她,剛剛離得遠沒看清,可現在麵對麵站著,才想到她是誰,徐星涯的表妹。
她今日穿著一身鴉青色的羅袍,玉冠束發,頭戴飛鶴紋鑲金玉抹額,唇紅齒白,麵龐白皙如玉,雖特意作了男子打扮,可她看著卻一點也不像男子,杏眸水湛湛的,鼻頭一滴汗珠要墜不墜,袖口盈香,任誰看了都知道是嬌滴滴的女孩。
這樣的人,自然是見之不忘的。
齊韞“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