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額角冷汗涔涔,喉結滾動,滿臉的震驚與不安。
入品武者,乃是朝廷在冊承認的江湖高手,受律法庇護,尋常官員不得輕易審訊。
而他今日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審問了一位入品武者。
若此事傳揚出去,他的官位雖不至於不保,但難免會受到上麵的責罰。
更令馮通海頭疼的是,楚寧此番動手,劍指的竟是王家。
而王家,恰恰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敢輕碰的存在。
作為一縣父母官,他再清楚不過,王家不僅富甲一方,遍布鹽鐵藥材等多條要脈,真正讓人忌憚的,是其族中高手輩出。尤其是那位剛剛踏入八品、傳言出自京師內府的三長老王崇山,一旦得罪,恐怕不止烏紗不保,連命也難留。
左右為難之下,馮通海強壓心頭煩躁,臉上的驚惶瞬間收斂,轉而換上了一副溫和可親的笑容。
“楚執事,適才本官眼拙,不識尊駕,若有怠慢,萬望海涵。”
他放下架子,起身一揖,語氣也比先前低了八度:“此案重大,本官定會徹查,若真有幕後主使,本官斷不會偏袒分毫。執事大可安心回武館歇息,靜候結果。”
楚寧看著眼前這張轉變飛快的臉,麵上神色不變,隻道:“那便勞煩大人了。”
他本就未指望這位縣令能在王家頭上拍案驚堂,此番雖是場麵話,至少對方沒有當場偏袒王家,算是給彼此都留了餘地。
拱手告辭,他不卑不亢地轉身離去。
夜風入巷,吹得堂前燈火微晃。楚寧步出縣衙,天邊隱有魚肚白。
他剛踏出數丈,忽覺前方氣機一凜,一道熟悉的身影自巷角陰影中緩緩現身。
那人身形筆挺,雙手負後,袍袖獵獵,月光下,目光如刀。
“楚寧。”
是李敬安。
楚寧腳步一頓,轉身望向他,語氣依舊平靜:“你不回去交差,等我做什麼?”
李敬安不答,隻靜靜打量著他,目光像是在探尋某種印證。
良久,他才淡淡道:“你是奔雷武館的執事,手中有刀,也有身份。”
“但你救人不避風險,動手不惜後果,麵對縣令也敢爭鋒相對。”
“這樣的人,不該隻在武館窩著。”
楚寧挑了挑眉:“你到底想說什麼?”
李敬安嘴角微勾,眼神深邃如淵:“來捕快營,我親自教你武功。”
楚寧微微皺眉,剛要拒絕,卻聽李敬安淡淡開口:“你修的《驚雷刀訣》雖然剛猛,但你刀意浮躁,未曾徹底掌控雷勢。”
楚寧瞳孔微縮,瞬間警惕起來。
他驚訝地看著李敬安,對方隻是與他正麵交談幾句,便能直接說出他所修功法的名稱,甚至連修煉上的缺陷都一語道破。
李敬安不理會楚寧的震驚,繼續緩緩說道:“你的肉身強度……嘖,倒是煉體一道也有所涉獵,看來你不隻是修行刀法這麼簡單。”
“還有你的箭術,箭無虛發,手腕發力穩如磐石,應該是刻意訓練過強弓,拉弓之力可達兩石以上。”
楚寧心中驚濤駭浪,他深知自己的一身本事並非來自單一的體係,而是從混元神令預支而來,雖然在實戰中不斷打磨調整,但很多細節自己也未得真正要領。
可李敬安僅憑一眼,便能精準地將他解析得如此透徹。
這樣的人,絕不可能隻是個普通捕頭!
楚寧深吸一口氣,恢複了冷靜,緩緩說道:“謝謝您的好意,我已加入奔雷武館,無需再拜師。”
李敬安眉頭微挑,眼底閃過一絲不屑之色。
“武館?”他嗤笑一聲,“地方上的習武之所,傳授的武技也不過爾爾。”
他邁步向前,目光鋒銳如刀,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回去問問你們館主雷萬鈞,看看我李敬安,配不配指點你。”
言罷,他不再多言,轉身消失在夜色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
回到奔雷武館,已是深夜。
楚寧踏入館內,徑直前往後院,那裡依舊燈火通明。
雷萬鈞正盤坐在庭院之中,膝前擺放著一壺清酒,他似乎正陷入沉思,直到楚寧的腳步聲打破夜的寂靜,他才緩緩睜開雙眼。
那雙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一切。
“你今日修煉得如何?”雷萬鈞語氣平穩,並未追問其他,而是如往常一般隨意地問道。
楚寧站定,眉頭微蹙,道:“進展仍舊緩慢,我仍無法真正掌握雷勢。”
雷萬鈞微微頷首,語氣不變:“急什麼?刀法的要領,光靠勤加苦練是不夠的,還需要悟性。”
楚寧沉默片刻,隨即話鋒一轉:“館主,我想問你一個人。”
雷萬鈞抬眼看他,語氣淡然:“誰?”
“縣衙捕頭,李敬安。”
雷萬鈞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頓,眼底閃過一抹意外之色。
“李敬安?”他低聲重複了一遍,隨後若有所思地看向楚寧,目光深邃。
片刻後,他才緩緩開口,語氣意味深長:“你是如何認識他的?”
楚寧回憶起剛才李敬安對自己武學的精準判斷,緩緩道:“今日在縣衙,他看出了我所修的刀法、身法與箭術,甚至連其中的缺陷都能一語道破。”
雷萬鈞沉默了一瞬,隨即驚訝道:“果然是他……他不該屬於這裡。”
楚寧目光微凝,追問道:“他很厲害嗎?為什麼在縣衙當個捕頭?連入品武者都不是?”
雷萬鈞輕笑一聲,意味深長地道:“真正厲害的人,往往不會讓旁人看出深淺。普通人眼中的‘無品’,未必真的沒有修為。”
楚寧心頭微微一震,若有所思。
雷萬鈞目光幽遠,緩緩說道:“李敬安的真正身份,應該是‘一品閣’的人。”
楚寧皺眉:“一品閣?”
雷萬鈞輕輕搖了搖頭,語氣中多了幾分意味深長的感慨:“看來你對這天下的武林格局,了解得還太少。”
他頓了頓,目光望向窗外暮色沉沉,聲音低沉卻鏗鏘:
“江湖表麵看門派林立,實則暗流洶湧,真正掌控風向的,從不是那些揚名鏢局或地方豪門,而是隱藏在權力縫隙之中的兩個龐然大物——‘一品閣’與‘煉血堂’。”
“一品閣。”
“它不是門派,不收弟子,不傳功法,卻幾乎掌控了整個武林的天平。有人說它是情報組織,有人說它是裁決者,其實更像是江湖背後的天秤和棋手。隻要被一品閣‘供奉’的武者,皆是一品武者,那是代表身份、實力乃至地位的無上標記。”
“一品武者可以影響一個王朝、一個家族的興衰。”
楚寧皺眉:“既然他們維持平衡,怎不出麵剿滅煉血堂?”
雷萬鈞看了他一眼,語氣微涼:“因為煉血堂從來不在陽麵出牌。”
“煉血堂,是另一種存在。”
“它沒有總部,沒有門牆,所有成員皆以血契相認,行蹤詭秘,殺人無痕。傳言它源自西陲舊域,是被正道逐出的禁術餘脈,專修殘忍狠辣的血煉之法。煉血堂的弟子,不為利,不為名,隻為殺與獻祭。”
“幽喉女伶、燎骨猿侯、泣雨赤童、吞淵……是武林人人得而誅之的邪祟,卻偏偏如毒蛇一般,每次你以為它死了,它就會在另一個角落潛伏再生。”
“而這兩個勢力——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左右著江湖的命脈。你若真想涉入大局,就無法避開他們。”
楚寧眼神一動,忍不住問道:“一品武者,天下無敵,也無法滅了邪祟嗎?”
雷萬鈞緩緩搖頭,語氣沉穩中透著一絲蒼涼:“你隻知他們武功通神,卻不知那是以命燃刃之路。”
他望著夜色,緩緩道:“一品也有一品的煩惱。所謂‘一品’,不僅是技藝登峰的象征,更意味著心念如鐵、身軀破限、內勁化罡,已然脫離凡人範疇。可惜,再強的肉身,也逃不過天地枯朽。”
楚寧微怔:“踏入一品,不是可以延壽百年嗎?”
“延壽?是延,不是永。”雷萬鈞低聲道,“突破一品的確能增加壽命四五十年,有的天資絕頂之人可延壽百年,但——”
他語氣一頓,眼中多了幾分肅穆,“——他們越接近巔峰,越會明白:命運,是這世上最無法抗衡的敵人。肉身終有儘頭,強如一品,終究隻是凡人。”
楚寧沉默片刻,輕聲自語:“原來強者也有強者的桎梏。”
雷萬鈞收回目光,忽地轉了話題:“李敬安……你可知道他是誰?”
楚寧看了他一眼:“捕快營的統領,怎麼?”
雷萬鈞冷笑一聲,指節輕敲桌麵:“你以為一個區區縣衙,能容得下一品閣的高手坐鎮?”
他語氣頓重,目光如炬:“他隱藏身份潛伏於此,絕不會隻是管些雞毛蒜皮的小案。他出現在這裡,必有目的。”
雷萬鈞目光一凝,沉聲問道:“這樣的強者,怎麼會和你有交集?”
楚寧淡淡道:“我不關心他來此為何。”
頓了頓,他聲音微沉:“那日我剿了王家的采生窩點,剛好撞上他帶人圍剿。我沒逃,他也沒動手。事後,他邀請我入捕快營,說可以親自教我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