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共鳴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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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的風裹挾著冰冷的雨水,如同失控的野獸,在空曠的水泥地上橫衝直撞,發出淒厲的尖嘯。雨水不再是垂直落下,而是被狂風撕扯成一片片狂暴的、斜飛的銀灰色幕布,抽打在皮膚上,帶來針刺般的疼痛和刺骨的寒意。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水汽、鐵鏽味,還有一種名為絕望的、沉重的粒子。慘白的路燈在狂舞的雨幕中掙紮,光線被切割得支離破碎,隻能勉強照亮天台中央那兩個僵持的身影,如同暴風雨中兩座即將傾覆的孤島。

雲落站在天台邊緣,背對著深不見底的雨夜深淵。單薄的校服早已濕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她瘦削而僵硬的輪廓。雨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瘋狂流淌,混合著尚未乾涸的淚痕。她的右手緊緊攥著,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仿佛要將23章沾上的、屬於蔣耀的鮮血徹底摳挖出來。那冰冷的、粘稠的觸感,混合著協議碎片在掌心撕裂的痛楚,如同烙印般灼燒著她的神經。母親在灰燼中最後的影像,二叔焚毀樂譜時淬毒的話語,蔣耀父親可能參與的滔天罪惡,以及那份被鮮血染紅的“保護協議”所象征的終極囚籠…所有的一切,都在她胸腔裡瘋狂衝撞、爆炸,最終化為一股冰冷刺骨、玉石俱焚的恨意,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讓她沒有在狂風中倒下。

“說啊!” 她的聲音穿透雨幕,嘶啞、尖利,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的瘋狂,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刺向幾步之外的蔣耀,“告訴我!那份‘高考特彆預算’裡,你們蔣家分到了多少?!是負責提供‘實驗品’的運輸通道?!還是負責在手術同意書上偽造我母親的簽名?!說啊——!”

蔣耀站在離她幾米遠的地方,同樣渾身濕透。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不斷滴落。他微微低著頭,額前濕透的碎發遮住了部分眼睛,隻能看到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嘴唇和繃緊的下頜線。左手緊緊捂著右手掌心——那道被協議碎片割開的、深可見骨的傷口,此刻在冰冷的雨水浸泡下,傳來一陣陣鑽心刺骨的劇痛。鮮血早已被雨水衝刷稀釋,在腳下積起一小片淡紅色的水窪,又迅速被新的雨水衝散。但比傷口更痛的,是雲落那字字誅心的指控,是父親日記裡那無法洗刷的“愧對”,是母親遺言中那句冰冷的“不要相信蔣家”!巨大的羞恥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墜在他的五臟六腑,幾乎要將他壓垮。他插在濕透外套口袋裡的左手,無意識地、死死地攥著那支遍布裂痕的鈦金鋼筆,裂痕深處那點幽藍色的熒光,隔著布料傳遞出微弱的、詭異的溫熱感。

“回答我!” 雲落猛地向前逼近一步,腳下濺起渾濁的水花。她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寒冷而劇烈顫抖著,眼神卻燃燒著駭人的火焰,死死鎖定蔣耀,“告訴我!那個‘高考後帶走雲落’的計劃!你父親參與了多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份保護協議,是不是就是把我養肥了等著他們來宰割的籠子?!回答我——蔣耀!!”

她的嘶吼在狂暴的雨聲中顯得格外淒厲,每一個質問都像重錘,狠狠砸在蔣耀早已不堪重負的神經上。

“我不知道!” 蔣耀猛地抬起頭,雨水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還是彆的什麼。他的聲音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冷靜和克製,帶著一種瀕臨崩潰邊緣的嘶啞和痛苦,迎上雲落燃燒的目光,“那份預算!那個‘黑隼’!我也是剛剛才知道!我父親…我父親他…” 他想說日記裡的“愧對”,想說“帶走的不僅是數據”,想說他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真相砸得暈頭轉向,但所有的解釋在雲落眼中那冰冷的、徹底的、毫不信任的火焰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你不知道?!” 雲落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冷笑,那笑聲在雨幕中扭曲變形,充滿了極致的諷刺和絕望,“好一個‘不知道’!蔣耀,你們蔣家的人,是不是都擅長用‘不知道’來掩蓋滿手的血腥?!就像你父親當年‘不知道’大火會燒死我外公外婆?!‘不知道’拿走的是我外公畢生的心血?!‘不知道’二叔在高考日要把我當成實驗品解剖?!” 她步步緊逼,每一個字都如同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向蔣耀最深的痛處和無法辯駁的疑點。

蔣耀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重拳擊中胸口,踉蹌著後退了半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濕滑的水塔外壁上!冰冷的觸感和撞擊的鈍痛讓他悶哼一聲,右手掌心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雲落那血淋淋的指控,如同最鋒利的解剖刀,將他所有試圖建立的防線徹底剖開,露出裡麵同樣鮮血淋漓、充滿困惑和痛苦的真相。是啊,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關於父親,關於過去,關於這場針對雲落的巨大陰謀!這種徹底的“無知”,在此刻,成了比任何罪證都更沉重的枷鎖!

巨大的痛苦和一種被徹底剝光的羞恥感如同海嘯般滅頂而來!蔣耀猛地抬起頭,雨水瘋狂地衝刷著他的臉,那雙總是蘊藏著星辰與公式的眼睛,此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痛苦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不顧一切的赤紅!他不再試圖解釋父親的罪孽,不再試圖辯解自己的“無知”。那太蒼白了!太無力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渾身濕透、在狂風中如同隨時會折斷的蘆葦般顫抖、眼中卻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恨意的女孩。看著她在暴雨中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看著她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和被至親背叛的絕望。那些冰冷的、精準的、指向他家族罪孽的指控,此刻都模糊了。他看到的,是那個在7章廢棄實驗室裡,坐在蒙塵的鋼琴前,指尖流淌出悲傷《夜鶯》旋律的孤獨身影;是那個在19章操場上,不顧一切撲向焚毀母親樂譜火焰的、絕望的女兒;是那個在21章房間裡,跪倒在地,徒勞地抓向母親消散光影的、心碎的少女!

一種比愧疚更深沉、比憤怒更原始的情緒,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在他被痛苦和羞恥填滿的胸腔裡,轟然爆發!

“對!我不知道!” 蔣耀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沙啞,壓過了狂暴的風雨聲,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衝破了所有的壓抑和枷鎖!他不再回避她的目光,那雙赤紅的眼睛死死地、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瘋狂,迎上雲落燃燒的火焰!

“我不知道我父親做過什麼!不知道他手上有沒有血!不知道那份狗屁協議背後是不是陷阱!”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裡硬生生摳出來的血塊,“但我知道——!”

他猛地停頓,胸膛劇烈起伏,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狂風卷著冰冷的雨水灌入他口中,讓他劇烈地嗆咳起來。但他死死地盯著雲落,眼神裡翻湧著一種雲落從未見過的、極其複雜而洶湧的東西——是痛苦,是絕望,是羞恥,但更深處,是一種近乎偏執的、不顧一切的保護欲,一種在滔天罪孽和冰冷陰謀中唯一能抓住的、真實到灼熱的情感!

“我知道…” 他的聲音陡然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奇異的顫抖,仿佛在傾訴一個深埋心底、從未示人的秘密,穿透了風雨的喧囂,清晰地送入雲落的耳中,“…你每次彈錯《夜鶯》第三小節的那個升f調…那帶著顫音、像要哭出來一樣的變調…”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狂風暴雨,回到了某個遙遠的、黑暗的時空,“…那是我被關在蔣家老宅禁閉室裡…隔著厚厚的牆壁…唯一能聽到的聲音…”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聲音因為巨大的情緒衝擊而變得哽咽,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最後的宣告,狠狠砸在雲落的心上:

“——是我整個黑暗童年裡,唯一的光!”

轟隆——!!!

一道撕裂蒼穹的慘白閃電,如同天神震怒的巨劍,狠狠劈開了濃重的烏雲!緊隨其後的,是震耳欲聾、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碾碎的狂暴雷鳴!整個天台,連同腳下的大地,都在這一刻劇烈地顫抖起來!

刺目的白光將蔣耀臉上那混合著痛苦、羞恥、脆弱和某種孤注一擲的瘋狂的表情,瞬間定格!也將雲落臉上那燃燒的恨意和極致的震驚,映照得纖毫畢現!她眼中的火焰仿佛被這驚雷和這石破天驚的告白瞬間凍結!所有尖銳的質問、冰冷的指控、玉石俱焚的決絕,都在這一刻被這突如其來的、完全超出她理解範疇的情感洪流,衝得七零八落!

他…他說什麼?

那個她因為悲傷和思念母親而總是下意識彈錯的、帶著哭泣般顫音的變調小節…是他…黑暗童年裡…唯一的光?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慘白的電光轉瞬即逝,世界重新被狂暴的雨幕和震耳欲聾的雷聲淹沒。

雲落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最強大的定身咒擊中。狂風卷起她的濕發,抽打在她臉上,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冰冷的雨水衝刷著她的眼睛,她卻連眨一下的力氣都沒有。她隻是怔怔地看著幾步之外,那個背靠著冰冷水塔、右手掌心還在滲著血、胸膛劇烈起伏、眼神裡翻湧著她完全看不懂的洶湧情緒的蔣耀。

恨意構築的堡壘,被這完全出乎意料的一擊,狠狠鑿開了一道裂縫。

就在這死寂般的僵持中——

“呲啦…呲啦…”

一陣極其微弱、帶著電流乾擾的雜音,被淹沒在狂暴的雷聲餘韻裡,從雲落校服外套內側口袋深處,極其短暫地傳了出來。那聲音,像被強電磁乾擾的發出的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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