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霧沒想到自己會再次見到裴淮聿。
這天她帶著六歲的女兒去醫院就診。
女兒有先天性心臟方麵的問題,一直定期複查。
隻是在她推開診室門的那一刻,整個人愣在了這裡。
男人坐在這裡,對著電腦,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
白大褂似雪,氣質清冷,麵如冠玉,整個人帶著矜貴冷雋的感覺。
倪霧的臉,一瞬間失去了血色。
女兒歲歲有心臟方麵的問題,一直定期複查,今天她掛的是專家董主任的號,結果董主任出會診了,她就按照護士的建議改了號。
護士說,這位裴醫生,是歸國博士,董主任的得意門生,在心外8號診室。
此刻,倪霧僵硬的站在門口,纖細的手指緊緊的握著門把手,匆忙低頭戴上口罩。
一瞬間,她腦子裡麵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想帶著女兒離開。
七年了。
他什麼時候回國了嗎?
倪霧的生活平靜如常,她從未想過會再次的見到裴淮聿。
此刻,仿佛渾身都被打碎一般,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身體的本能讓她握住了女兒的手。掌心帶著濡濕的汗意,背脊卻因為緊張輕顫。
這時,男人的聲音低沉又清晰的傳來。
“進——”
裴淮聿抬起頭,看向門口的方向。
透過鏡片,眼底帶著淡淡疏離。
對視的那一秒,倪霧呼吸紊亂。
28歲的他跟21歲穿著白襯衣的少年重合又抽離,曾經s大的高嶺之花,卻跟一個一百六七十斤的胖妹談了一段地下戀。
她平靜的跟裴淮聿對視,緊緊的咬著後槽牙,連握著女兒手要離開的動作都僵在原地。
裴淮聿瞳仁漆黑沉靜,手指輕扣桌麵。
“倪安是吧,病曆我看一下。”
倪霧恢複了如常,麵色依舊蒼白,她伸手摸了一下臉,摸到了口罩,仿佛成了讓她恢複理智。
恢複短暫的假性平靜。
他沒有認出自己。
因為她現在叫倪霧,早就不是七年前的程青渺。
也不是曾經的胖妹,現在的自己,一米七的身高,隻有百來斤出頭。
女兒走過去,坐在椅子上讓他聽診。
靠得近了,倪霧看著他,淡淡冷冽的氣息,在胸腔蔓延,讓她又熟悉又陌生,隻能下意識的按住了女兒纖細的肩膀。
餘光,不由得落在男人的臉上。
他戴著眼鏡,無邊框,斯文清雋,白大褂裡麵是白色的襯衣,但是襯衣的質感極佳,給女兒聽診的時候很認真,偶爾蹙了下眉,然後對她說,“日常多留意,儘可能這兩三年準備手術,費用你應該了解過。”
裴淮聿看了一眼麵前女人手臂上挽著的包,黑色的牛皮包,提手處磨損起皮,腳下一雙白色帆布鞋,洗的發白的牛仔褲,她穿著打扮很普通,一筆高昂的手術費,似乎很難拿出。
這樣的事情,在醫院裡麵,很常見。
但是今天,裴淮聿卻不由得多看了對方兩眼。
瘦,高挑,皮膚很白,戴著口罩紮著一個低馬尾,乍一看很年輕,但是女兒都六歲了。
脖頸修長,幾縷黑發溫柔垂落頸間,看上去淡淡柔柔。
女人垂著眸,沒跟他對視。
站在女孩身後像是一個雕塑,也像是一個守護者。
一個大口罩幾乎蓋住大半張臉,隻有一雙輕垂的眼眸。
對方從進來就沒說幾句話,裴淮聿微微皺眉,以為對方是掛了董老師的號,覺得自己太年輕不滿意,於是說,“如果對我的診斷有意見,我可以把你的號轉到兒科,現在兒科的徐主任應該還在,你可以帶著你女兒去聽聽徐主任的意見。”
女人沉默的點了下頭,劉海遮住了眉眼。
低聲說了一句‘打擾了。’
然後收拾著攤在桌麵上的病曆,帶著女孩走了。
裴淮聿看著對方的背影,眉心折痕不由得重了一下,等到倪霧走了,他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鏡,繼續工作。
連著看了兩個病人。
裴淮聿短暫的休息了幾分鐘,煮了一壺水,接了一通高中班長盧展鵬的電話。
“這個月20號,三班聚會,咱們班群裡隻要在鬆城的都確認要來了,前幾年你在國外,今年好不容易回來了,不能不來。”
“嗯。”裴淮聿說,“我到時候看看時間,排班表還沒下來。”
“大忙人啊,我們組織了這麼多次同學聚會,就你跟程青渺兩人次次缺席。”提起程青渺,那端的班長說個不停,“那個程青渺你還記得嗎?就是那個胖妹,大學畢業之後跟人間蒸發了一樣,你還記得她嗎?”
“喂,喂,裴淮聿你在聽嗎?”
“咿,怎麼不說話啊。”
“信號不好嗎?我怎麼聽不到你的聲音了。”
桌麵上的熱水壺沸騰發出嗡鳴,滾燙的熱水溢出來,桌麵上幾張紙被打濕。
坐在位置上的男人,身形未動,一直保持著接通電話的姿勢,他英俊的麵容沉靜,鏡片之下的眼底卻波瀾淩亂。
診室的門是開著的。
經過的護士慌忙走進來,“哎呀水都灑了,裴醫生你沒事吧。”
裴淮聿回過神。
他站起身,卻沒回護士的話,而是幾步走到了窗邊,拿著手機的手指骨節有些發緊。
“她一直沒參加過同學聚會嗎?”
男人的語調平靜,隻是一雙眼眸深了起來。
“誰呀,你那邊是不是信號不好。”班長又喂了一聲,“程青渺啊,沒呢,聯係不上人。”
班長又說了什麼,裴淮聿卻無心再聽。
年輕的女護士紅著臉幫他整理好說麵,想攀談兩句,卻發現對方神情怔忪,似乎在想什麼,無心交流,女護士也隻好離開。
裴淮聿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麵一樣。
上午還有三個號,他不在狀態,努力的調整了一下,終於結束一上午的工作。
他拉開了抽屜,裡麵有一個藍色的絲絨長盒,打開是一枚黑色鋼筆。
前幾天摔了一次,用了六七年的鋼筆了,使用的痕跡很明顯,黑色的筆身,都掉了漆。
摔了一下後漏墨嚴重,剛剛修好,他沒在用,妥善的放在抽屜裡麵。
裴淮聿揉了揉眉心,忽然覺得格外疲倦乏力。
倪霧帶著女兒坐著公交。
她的大腦思緒紛飛,不由得回想起七年前那次聚會。
那是裴淮聿的生日。
那個時候的倪霧也是這樣,滿心喜悅的來到包廂門口。
裡麵的嬉鬨刺耳。
“臥槽,四哥脖子上是什麼!吻痕啊!四哥你不會跟那個胖妹睡了吧!”
“不是吧四哥,那個胖妹真是你女朋友啊?”
“說什麼呢,這關了燈都一樣哈哈哈哈。”
“四哥你認真的嗎?我刷到論壇這個八卦都驚呆了,你真的跟那個胖妹談了?”
“還不是因為那個胖妹不擇手段,用初嫣的事兒威脅四哥,要不然四哥怎麼會跟一頭肥豬戀愛啊。”
接著,是裴淮聿的聲音。
那年的程青渺這輩子都不會忘掉。
或許是男人的音色太有質感太獨特好聽,以至於包廂裡麵唱歌的聲音,對自己冷嘲熱諷的聲音,都沒有壓住。
“嗯,玩玩罷了,我下個月就出國了。”
她站在包廂外,紅了眼睛,心臟疼的要窒息。
裴淮聿出生於頂級豪門世家,家境顯赫,倪霧也從未奢求過,可以跟他有什麼後續,她也一直知道,他會出國,今天是裴淮聿21歲的生日,倪霧也準備給他慶生之後就結束這一段關係。
那一段無疾而終的愛戀,在冷言冷語中化作了飛灰。
她送給他的禮物,一枚黑色鋼筆。
她花了兩千塊,她兼職兩個月攢的。
被他的朋友們戲稱,“哪裡來的廉價品,不會是那個胖妹送的吧,這種鋼筆你也用。”
“四哥什麼時候會用這種垃圾牌子,掉價。”
“媽媽——”
忽然,女兒抓住了她的手,搖晃了一下。
倪霧從窒息的回憶中回過神,她抱住了女兒。
看著這張跟裴淮聿有幾分相似的臉,隨著女兒慢慢的長大,眉眼越發的跟裴淮聿有幾分相似了。
“媽媽,今天給我看病的那個醫生叔叔,是爸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