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涼如水,山林兩側不斷傳來陣陣夜梟的叫聲。
一字型的長隊,火把形成一條長龍,從山上蜿蜒而下。
“蘇管家,這次出貨這麼多,是不是員外打通了東陽的路子?”
駝山大當家一隻耳穿著棉衣,對身邊坐在車上的蘇管家問道。
“家中之事都是老爺做主的,前段時倒是有東陽府的人上門拜訪過。”
蘇管家早已被安昕拿捏,此時模棱兩可的說道。
不過這次剿匪一事是絕密,蘇管家不清楚其中內情。
被蒙在鼓裡的蘇管家隻知道自己要完成此次家主安排的任務,卻不知此行任務是官府剿匪大戲中的一環。
“大當家,這次交易後,咱們山寨也能過一個肥年了。”
二當家一隻眼樂嗬的說道。
“弟兄們,都快點,今天回來,美酒管夠,娘們管夠,羊肉管夠!”
一隻眼也很高興,朝著身後隊伍吼了一聲,聲音在山林中回蕩。
頓時,一陣鬼哭狼嚎的“嗷嗷”叫聲在山中此起彼伏。
相比八嶺山的闊綽,駝山的生活就有些相形見絀。
大當家“一隻耳”在蘇北綠林之中,也是響當當的名號,但這諢號的來曆卻不怎麼好聽。
一隻耳曾在吳北的鳳棲府地界當過土匪。
當時餘家軍追剿倭寇到鳳棲府,響應當地知縣請求進山剿匪,山賊與之一觸即潰,一隻耳裝死逃過,即便官兵割右耳的時候也是硬生生忍著劇痛沒出一聲,直等到餘家軍退去,當地輔兵上來收拾的間隙逃了出去。
如此能忍常人之不能忍的事跡,引來不少綠林好漢的嘲笑。
但一隻耳此事之後走了運,練了一身功夫,回到了伍仁老家,拉起隊伍立了山頭,一晃五六年就過去了。
一隻耳透過頭頂枝葉,望向天穹。
直到如今,一想到腦袋上頂著“一隻耳”的諢號,他心裡也不舒服。
那些淺薄之人如何知道餘家軍的恐怖!
那就是一頭頭餓狼組成的軍隊,尋常的軍隊如何能與他們相比?與這種虎狼之軍相比,換任何一個人在其麵前都好不到哪去。
這麼多年過去,即便練就了一身功夫,但一想到當年的凶險,他依然心有餘悸。
“今日交易過後,至少能進賬一千多兩銀子,就能繼續招兵買馬。
老子要讓那些嘲笑我的淺薄之人知道,我“一隻耳”也是一條響當當的綠林好漢!”
一隻耳看著月亮,心裡暗暗發誓。
月亮時隱時現。
東方漸漸泛起一抹魚肚白。
葛二蛋收回看向天空的目光,抱著手裡的燧發槍,默默的站在山坳之中。
這裡是一處視野寬闊的平地,北邊是日夜奔騰的洛水,南麵、西邊都被千仞立壁所環繞。這中間形成的山坳麵積不小,以前還有一個上百口人的村莊在這裡,那個村莊就叫做“上嶺村”。
也是張謙、張良的老家。
“二蛋,俺聽說那土匪頭子一隻耳,能上天下地,力擒猛虎,你說咱能打得過嗎?”
旁邊的同鄉忽然壓低了聲音問道。
“怎麼不能?縣尊大人那樣的大人物都在這給咱們壓陣呢,要是打不過土匪,縣尊大人能和咱一起來?”
葛二蛋就對剿匪很有信心。
他堅信縣尊那樣的大老爺都敢來壓陣,他們這些苦哈哈的命還能比縣尊金貴?
拿著縣尊老爺發的餉銀,吃著縣尊老爺給的肥肉,就算真死在這了,下了陰曹地府也沒啥可喊冤的。
“大壯,你可不能做孬種!”
一邊孟集鄉的兵聽到了,紅著眼說道:“那些天殺的土匪,殺了俺親姐,俺這次就是死,也他娘的不能讓那幫天殺的東西好活!”
“狗剩子你彆瞧不起人!”
大壯一聽,哪能認慫?
激動說道:“俺大壯也不怕死,張教導一家都是被土匪殺的,還有營裡那麼多弟兄的仇,俺李大壯要是慫了,那還是個男人嗎!”
“保持安靜!”
前麵的秦明聽到了動靜,站起來朝著手下火槍連的兵嗬斥一聲。
頓時安靜下來。
不遠處,安昕和秦十月排排坐在一塊長條石上。
“噯~”
秦十月喊了他一聲。
“咋?”
安昕歪了歪頭。
“給。”
秦十月從懷裡掏出兩本書冊來:“好東西。”
“啥?”
安昕接過書,一本封麵上是幾個娟秀小字《太上感應篇》。
另一本,隻有四個字——《仙遊雜記》。
“聽說你喜歡老莊之道,這是我在家裡的先秦古籍之中抄來的。雖說不能真像書中所說那樣感應天心、引氣入體,但據說天下諸多內功心法都以此為母綱,常常誦讀,跟隨吐納,能內心安寧清淨,此心長住,不惹煩惱。”
秦十月給他介紹說道。
安昕聞言,翻開《太上感應篇》這本薄薄的小冊子。
他一目十行,快速看了一遍,大約也就五千餘字的篇幅。和流傳於世的版本不同,這一本先秦著作,更多的是教人感受天心,了悟大道,天人合一,引氣入體的功法。
字數看似不多,但相比其他先秦書稿,已經算是長篇,跟道德經字數不相上下。
且微言大義,需要仔細解讀,不是短時間就能參透的。
安昕將這兩本還帶著秦十月體溫的薄冊子塞進胸口,準備剿匪回去以後再細細研讀。
“不謝謝本姑娘。”
秦十月笑眯眯的問道。
“多謝。”
安昕道謝。
“不用謝,就當看你《練兵要義》的報酬了。”
秦十月大方道。
又問道:“安兄,此處三麵環山,一麵有水,倒是成了甕中捉鱉之勢。
但弓兵營中空虛,與尋常時候定有異常。土匪狡猾,地形又熟,若被他們發現營中情況,還會不會來此處交易?”
安昕搖搖頭:“蘇家與駝山交易地點不在此處,而在銅山北崮。”
“銅山北崮?”
“不錯,如果駝山匪不走此地,我們就繼續朝著八嶺山方向走,屆時假途伐虢,調轉槍頭在銅山北崮將駝山匪有生力量殲滅······”
“報——!”
安昕話還未說完,遠處有人飛奔而來:“稟縣尊,營長,駝山匪一共四十二人,自銅山棧道而來,距離此地還有八裡上下。”
“看來駝山匪並沒有這般警惕。”
安昕笑道。
“全體都有,準備戰鬥!”
“秦明,趙崢,胡常山,按照預先演練,進入戰鬥位置!”
魏叔夜下令說道。
趙崢在後半夜就已經歸隊,此時和胡常山分領一連、二連。
隊伍很快散開,一連二連,前往山坳前方密林埋伏,負責切斷敵人後路,並協助掩殺。
火槍連則到上嶺村遺址處集合,作為主力對駝山匪進行排隊槍斃。
隻剩安昕,秦十月以及她的女護衛,魏叔夜和他的幾個傳令兵,轉移到了視野開闊的山脊上,觀察情況。
再不遠處,跟著來觀察火器使用情況的葛絨,盤膝坐在一塊石頭上。眼睛餘光時不時看向秦十月,總對她有些熟悉的感覺,但又確實從未見過。
他靈覺非常敏感,隱隱覺察對方對他很有威脅。
“一個二八年華的小姑娘,怎麼會對我產生威脅呢?”
他擰著眉頭,總感覺這仨月以來,生活越來越不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