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盞茶功夫不到,一名容貌清俊,身著錦袍的男子便急匆匆趕來,手裡還拎著一把金算盤。
謝窈見禮道:“舅舅。”
眼前的男子約莫三十出頭,是許家的少東家,她的舅舅許知行。
舅舅其實與許家並無血緣關係。
當年,外祖母早逝,外祖父續弦的夫人也無所出,許家隻有母親一個嫡女。
直到遇見家破人亡的少年許知行,外祖父將他收為義子,悉心培養。
許知行見到謝窈,眼眶悄然紅了:“真是小阿窈回來了,快讓我看看,哎呀,比小時候還漂亮俊俏,怎麼長這麼高,都快趕上我了。”
“舅舅倒是和從前一樣,”謝窈問道,“不知外祖父身體如何?”
“你外祖父一切都好,月前回江州老家處理生意,京中的鋪子現在是我在看,你放心,有什麼用錢的地方跟舅舅說,一定滿足。”
謝窈心裡酸澀。
前世,她回京後沒有與許家聯絡,沒想到在她被陸慎言軟禁,走投無路的時候,卻是許知行伸出援手,重金為她聘請狀師。
她的血脈至親放棄了她,隻是外祖父義子的舅舅卻不遺餘力地幫她。
前世匆匆一見,謝窈才知道,外祖父在母親走後半年,也發急病離開了人世。
“怎麼穿得這麼單薄,冷不冷?”許知行溫和地問。
謝窈笑著道:“一點都不冷,舅舅,這是母親親手給我做的新衣裳。”
“素……你娘的針線活?”許知行稍微湊近看了看,認了出來。
“倒是比從前歪歪扭扭的手藝強多了。”
他說著,偷偷背過身,迅速用袖子揉了一把眼睛,語氣有點絮叨。
“以前在家裡,你娘不喜歡做女紅,你外祖父非要她學,她就大哥長大哥短地央求我,最後還是我給她繡的……現在,怎麼是她親手給你做衣服。”
謝窈笑了,沒想到母親曾經也是個活潑會撒嬌的姑娘。
“我這次前來,就是因為母親。”她說。
提起自己的妹妹,許知行神情一下子正色起來。
謝窈將自己回謝家後,母親言行不一的事告訴了他。
“我離京這九年,舅舅可知道,母親在伯府究竟發生了什麼?”
聽到謝窈說許素素今年的肺癆愈發嚴重,許知行立即吩咐掌櫃:“去把庫房那盒平肺膏取出來,快去!”
他抿唇道:“阿窈,不是我不關心你娘,而是你娘……她根本不見許家人。”
“其實當初,你外祖父本不願你娘嫁給謝明安,咱們許家雖是世代從商,商賈身份上不得台麵,卻做不出委屈女兒攀高枝的算計。”
“但那時謝明安高中狀元,你娘喜歡他,還……有了你,你外祖父拗不過,隻能由她去了,怕她受委屈,備了八十抬嫁妝,看著她嫁入謝家。”
許知行又道:“自從你娘生了謝宴後,我和你外祖父都遣人想見她,她卻始終不見。家裡人當她是生下伯府嫡子後,嫌棄自家商賈身份,從此也就與她生分了。”
謝窈知道舅舅沒有騙自己,她小時候,確實沒有見過舅舅上門。
母親也從不提及許家,都是她一個人在街上瞎跑,來找過舅舅和外祖父幾次。
而謝老夫人則總是冷嘲熱諷,說母親是小門小戶出身的商賈之女,生下的女兒也上不得台麵。
謝窈又詢問舅舅還記不記得母親身邊的蘇嬤嬤,舅舅道:“自然記得,蘇嬤嬤是個實誠人,從前在許家就一直照顧你母親。她怎麼了?”
“沒什麼。”謝窈搖了搖頭,沒說蘇嬤嬤不知為何,已經不在了。
許知行眼神沉了幾分,沒有再問。
平肺膏取來,他打開驗過之後,交到了謝窈手裡。
正要告訴謝窈用量,忍冬見到藥盒上的貼的墨字,驚訝道:“這是先帝患肺疾時曾用過的,比黃金還要貴重的瓊玉平肺膏?”
“正是,這藥是我去年擔心老爺子年紀大了,提前備下的,沒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場。”
許知行看了忍冬一眼,笑著說:“你這侍女倒是有些眼力,不過不用擔心,瓊玉平肺膏再珍貴,咱們許家也尋得到,用得起。”
謝窈讓忍冬把藥收好,感覺自己低估了許家的財力。
忍冬抱著瓊玉平肺膏,恨不得立即打開看看,她是大夫,對這種出名的良藥最感興趣。
謝窈看著忍冬一無所知的模樣,忽而開口:“舅舅可知濟安堂的東家是誰。”
“濟安堂?”
許知行對京中大小商賈生意了如指掌,很快就想起來。
“濟安堂的東家姓孫,孫宏方,是尚藥局孫藥令的兒子。”
濟安堂的東家,竟然是孫姨娘的大哥。
那前世忍冬的死,或許就是孫姨娘指示濟安堂乾的!
謝窈眼神深了幾分,這醫館既然能不留痕跡地害死忍冬,一定有它的問題。
她問道:“舅舅,許家在京中的產業,可有醫館?”
許知行的麵容籠罩在幽靜的陰影裡,眼神透出一絲冷意。
他沒有回答,而是指腹輕輕撥動手中的金算盤:“小阿窈,你爹是不是有個妾室,姓孫?”
謝窈頷首:“府中的孫姨娘,應該就是舅舅口中孫宏方的妹妹。”
許知行眯起眸子,喃喃自語:“你娘在謝家受苦,是這個妾室害的吧。”
還有,小阿窈提起的蘇嬤嬤,恐怕是凶多吉少。
有些事不告訴他,他也能猜到。
既然小阿窈說濟安堂有問題,那他做舅舅的,就幫她解決這個問題。
他的聲音很低,謝窈還沒聽清,他就笑了笑,說:“咱們許家在京城,從前是沒醫館藥鋪,但是……”
“打今天起,就有了。”
許知行沒有和謝窈多說,而是去裡屋拿出一隻木匣。
他打開匣子,裡麵銀燦燦,金閃閃,元寶狀,亮得刺眼。
“皇上賜婚的事,我已經知道,他們謝家當年把你狠心送到健婦營那麼多年,如今你剛回京,又要你嫁給靖北王,真是一群趨炎附勢的鼠輩……”
提到謝家,許知行眼底閃過一絲恨意。
謝窈說道:“嫁給靖北王,我是願意的。”
“那便好,那便好。”
說著,許知行又拿出一遝銀票:“舅舅我沒什麼能耐,隻有一點銀錢,這些就當給你零花的,阿窈務必收下。等你成親那天,你外祖父和我,肯定給你準備更多的嫁妝,不叫任何人瞧不起咱們許家的女兒。”
謝窈並沒有推脫,接過銀票,讓忍冬收下銀錠和金錠。
粗略一看,至少有百兩銀子,五十兩黃金,還有幾十兩銀票。
聽到許知行要外祖父也為她準備嫁妝,她連忙道:“舅舅想給我嫁妝,我收下,但如今外祖父不在京城,如果來不及,千萬不要讓外祖父來回奔波。”
許知行點頭:“這個我知道。”
謝窈又提起同福。
有錢莊的幫助,她隻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就知道了同福眼下所在的牙行。
謝窈起身告辭,和忍冬一起離開了許氏錢莊。
許知行望著她的背影,直到那道纖長挺拔的身影徹底融入人群中,他才收回視線,原本溫情的眼神變得銳利。
他回到屋裡坐下,麵無表情地撥動算盤,一道道吩咐迅速發出。
“錢莊這邊每月流水有兩千兩,濟安堂開在南街,老張,你拿八百兩,立即去南街盤一間鋪子,就要濟安堂的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