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
一襲舊青袍在風中飄蕩。
台下喧囂漸息,人們看著說書人,疑惑中帶著隱隱的不安。
驚堂木抬起。
啪——
滿堂俱寂。
嘶啞的聲音徐徐蕩開:
“紅袍太豔,襯不上少年血;金殿太窄,容不下真相骨。”
字字蒼涼。
聽得人們心頭微凜。
“話說那日……”
“武魂聖城,教皇殿前!”
“魂師大賽個人戰,劍酒大人力挫史萊克雙生武魂……”
“團隊戰,劍酒大人孤身迎戰武魂殿黃金一代三人……”
“教皇冕下高踞神座,厲聲審判:李謫仙,半年前,你殘殺我武魂殿十七執事!”
“平日裡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封號鬥羅,竟現身四位,皆為保劍酒大人而來!”
“誰曾想,劍酒大人竟也是雙生武魂!”
“第四魂技祭出,一劍將教皇釘於神山之上!”
“以魂宗逆伐封號鬥羅,劍酒大人實乃大陸古今無雙之天驕!”
“然,此等驚世魂技,豈能無價?”
“劍酒大人……”
“隕落……”
自晌午至日頭西斜。
跌宕起伏的故事引得台下驚呼連連。
恍惚間,似見那白衣少年,一劍光寒,敗儘群英。
然而。
故事漸沉,悲意彌漫。
台上說書人老淚縱橫。
台下也已是死寂一片。
一劍釘教皇於武魂殿神山……劍酒大人死了……
驚駭欲絕伴隨著空落落之感,壓在天鬥城人們的心頭。
那個總在膳香坊宴請天驕好友,又與販夫走卒談笑風生的白衫少年,仿佛隨著這驚心動魄的故事,一同遠去了。
說書人未理身後漸起的嘈雜。
他佝僂著背,顫巍巍走下高台,踱至臨街那家常去的糕點鋪。
“來一包雲片糕。”
“老先生,今兒結束得早啊,劍酒大人肯定給咱天鬥城奪魁了吧?”
說書人嘴角扯動,露出一點笑意。
“自然。”
捧著溫熱的紙包,他回到家中。
一處不大卻乾淨整潔的小院,青瓦覆頂,青磚砌牆。
他立在院外,抬頭望著這嶄新的屋簷,粗糙的手掌輕輕撫過磚牆。
默默進屋。
將糕點遞給咿呀學語的孫兒。
隨即,翻出磨得掉渣的舊包袱,收拾起換洗的粗布衣裳。
兒子、兒媳見狀,皆是一愣。
“爹,您這是要去哪?”
說書人頭也未回。
“周遊天鬥、星羅,講書去。”
“什麼?!”
驚呼驟起。
“爹!您多大歲數了?身子骨怎麼受得了?”
“劍酒大人的故事……您差不多也講夠了……”
兒子急步上前。
說書人手上動作一頓,依舊未抬頭。
“我知道,武魂殿於天下魂師有恩。”
“但那恩情落不到我這隻會耍嘴皮子的老兒頭上。”
“我隻是個說書的……”
“是劍酒大人的賞錢讓我置辦了這新家。”
“是劍酒大人不嫌聒噪,允我在大庭廣眾之下講他的故事。”
“也是劍酒大人親自來捧場,讓我臨了臨了,還能披上紅袍,風光一回。”
聲音漸高。
帶著顫抖。
“武魂殿會如何宣揚教皇殿前的事?”
“他們如何歪曲,如何顛倒黑白,我不知道……”
“但我說了大半輩子書,知道這世上的事,說的人多了,黑的能描成金的,假的傳久了,也成了真的。”
“打架、療傷,我不行。”
“我能做的,就是背著這張嘴,走遍天鬥、星羅,把真相原原本本地講出來。”
“也讓人們都記住,咱們天鬥,出過這樣一位驚才絕豔的少年郎。”
“爹!您瘋魔了嗎?!”
兒子又氣又急。
“您一個孤老頭子,遊曆大陸?遇上魂獸怎麼辦?撞上山賊土匪怎麼辦?!”
“要是……要是被武魂殿的魂師聽見……您不要命了?!”
說書人徐徐轉身。
溝壑縱橫的臉上是一片平靜。
“你娘走了,你也成家有了後。”
“我老了,這世上,總有些事情,比生死更重要。”
兒子張了張嘴。
看著老父親眼中那從未有過的光亮。
餘下的話生生噎在喉中。
屋內空氣凝滯。
沉重得令人喘不過氣。
篤篤——
篤篤——
這時。
院門叩響。
一個聲音穿透暮色傳來:
“先生開門!”
兒子疑惑開門。
門外站著的,赫然是早前送來染血紙帛的魂師。
他換了衣衫,卻掩不住滿臉倦色,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魂師未入內,隻站在門口,目光越過開門的兒子,直直投向屋內背著行囊的說書人。
“先生,方才的話,我都聽見了。”
“我雖不如你,受過劍酒大人恩惠。”
“但那一日,教皇殿外,我親眼目睹了一切。”
“像劍酒大人這樣天驕,當在史書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深吸口氣,胸膛起伏。
“我陪你去!”
“我陪你走遍天鬥、星羅,說儘劍酒大人的故事!”
“有我這身魂師袍在,尋常宵小不敢近前!”
“你隻管講!我護著你!”
“或許將來……”
“史書載錄劍酒大人傳奇時……”
“也能綴上我們這兩個微不足道的名字……”
夕陽熔金。
將魂師的身影拉得很長。
也映亮了說書人渾濁老眼中翻湧的激動與欣慰。
他攥緊了手中的舊包袱皮,嘴唇哆嗦了半晌,終於吐出一個字:
“好!”
暮色降臨。
青瓦小院裡。
兩道身影融入漸濃的夜色,被鍍上了一層微弱卻執著的光。
一段用雙腳丈量大地,用聲音銘刻傳奇的旅程,就此啟程。
一月後。
天鬥帝國北境。
寒鬆林畔,積雪皚皚。
一座孤零零的小酒館半掩在風雪中。
風卷著雪沫試圖鑽進窗縫,卻被一隻從裡伸出的手猛地拉下窗板,隔絕在外。
“小哥兒,瞧著麵生,不像寒鴉堡的人呐!”
老板娘拍掉手上的灰,豐腴的身姿隨步伐搖曳。
一股混雜著廉價脂粉與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隨之彌散。
她扭著腰肢。
走向角落裡那戴著鬥笠,裹著厚重黑裘的年輕身影。
“北境這鬼地方,凍死個人,就算是修煉魂力的傭兵,也離不了燒煤取暖。”
“可那煤塊有毒,又得開著窗透氣。”
“風雪進屋,怠慢客人了喲~~”
第三章十分鐘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