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精神病院。
小霞從住院處出來的時候,高非明已經等候多時。見到高非明,小霞臉頰瞬間泛紅,心裡明白他是特意相助,儘管她從未透露自己的婚姻狀況或他的出身。對此,她對這位警官心懷深深的感激。
高組長,下午的事,真的很感謝你,其實……
沒什麼,那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人嗎!高非明真誠地說。
我們相識多年,他心地善良,妻子長年病榻纏綿,生活難以自理,而他始終如一地照料,這份深情讓小霞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絲複雜的情感。
你在杜家多久了。高非明突然轉過話題,他覺得小霞和梁雨楊的事還是放在以後了解,他的目的不是梁雨楊和誰發生奸情。
六年零九個月,時光匆匆。小霞的語氣中滿載對往昔的感慨,那段日子仿佛就在眼前,那時的她,正值青春年華。
是他們請你來的?高非明覺得小霞原本不是一個簡單的農村女孩,她在杜自謙家這些年來,早已經脫胎換骨,不僅僅是外形上的改變,更是精神上的,心理上的革命。
是。小霞乾脆地回答。
杜自謙和馬謠的感情怎麼樣?
他們的感情,應該說還可以。人到了50歲,感情問題也就不再成為什麼大問題了。小霞的觀點頗具代表性。
我聽說他們經常吵架。高非明編造事實,企圖誘使小霞吐露更多真相。
不。他們很少吵架,要說真的吵架,他們也都很平靜,就是互相說,與我們農村人那種激烈的爭吵方式不同,他們隻是平靜地交流。
你說人到50歲,感情問題就不再是什麼大問題的意思是什麼?
小霞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或許是生理上的緣由吧。小霞的臉龐微微泛紅。
你知道我要你幫什麼忙嗎?高非明開始言歸正傳。
不。小霞搖了搖頭,但我知道此事定與杜家有關。隻是我能力有限,對他們的家庭情況知之甚少,他們在家時也總是沉默寡言。
高非明盯著小霞,他能感到小霞說的並非全是實情,馬謠精神失常後,見到女人就喊“你不是我殺的”是怎麼回事?
她?她不病精神也不正常。小霞譏諷地說,自從姨父去世後,她總是疑神疑鬼。大夏天的,也把門窗關得森嚴,尤其是到了夜裡,不是說姨父要來領她,就是說有人要殺她。好幾年了,起初我還害怕,習慣了,也就不當回事了。有好幾次,半夜時分,她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的床前,渾身哆嗦,眼中滿是驚恐,央求我到她的房間陪陪她,那模樣著實可憐。然而,每當我踏入她的房間,她的臉色卻瞬間陰沉下來,惡狠狠地罵我心懷不軌。
她經常這樣嗎?高非明問。
不是,就是姨父去世以後。以前她也神神道道,最多也就是把姨父關到她的房間,不停地說著什麼,有時候還哭。
為什麼哭?
小霞晃頭。
你見過她哭嗎?
沒有,能聽見。可他們一出來,又都什麼事也沒有了。
你聽他們提到過一個叫林玉的女人嗎?
林玉。沒有,從來沒有。小霞確認自己的記憶。
杜自謙車禍前那幾天,你還有印象嗎?
有點印象,姨父是7月9日出事的。而7月6日是我的生日,我記得7月6日下午,姨父來電話告訴家裡不要做飯,告訴我也不要在家裡吃。我當時滿心疑惑,畢竟他們平時很少帶我外出就餐,即便是偶爾的幾次,也是因為鄉下老家來了親戚,他們才破例帶我出去,享受一下那難得的溫馨時光。姨媽很講究,總是到很好的飯店,也一定要帶著我,並囑咐我穿得好一些,好讓親戚看著,她沒有虧待自己的外甥女。下午5點多,姨父的司機來接我們,到了飯店後,姨父已經來了,桌子上擺著蛋糕和鮮花,說心裡話,我當時真的希望他們不是為了我的生日才準備了那些,可是,隻有我們三個人吃飯。你知道,我還能說什麼,我哭了,儘管在杜家乾了好幾年,也有很多的……總之,我寬恕了他們對我所做的一切,無論動機如何,這是真心話。
小霞有些哽咽。
他們第一次正式為我慶祝生日。
不。小霞苦笑著說,那是我自二十三歲起,度過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生日。
他們是你的親戚,理應那麼做。
其實,你並不了解,他們骨子裡透著自私與冷漠。自我初次邁進那扇大門,就仿佛踏入了一個滿是虛偽、自私與重重戒心的世界,那份沉重與壓抑,簡直難以形容。小霞本能地抱起肩膀。
那是貴族式家庭的通病。畢竟馬謠的父親當過副市長,而杜自謙又是大學校長。高非明說,不過要戒備什麼呢?
肯定不是錢的事。小霞說,他們家的錢從來都是放在沒有鎖的抽屜裡,而我每天買什麼?花了多少錢,他們也不過問。
這著實令人費解。莫非,他們心中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高非明暗自揣測。
也許吧。小霞乾巴巴地回答。
我們上次談話,你最後好像要說什麼,而沒有說就突然走了,我想知道?高非明認為提起這個話題的時候到了。
小霞轉過臉,看著高非明,眼裡漸漸湧起了淚水。
杜自謙家。
3年前春天。
杜自謙把妻子馬謠送上開往南方的火車後,心情很好。對於他們的婚姻,杜自謙一直都覺得那是一個特殊時代特殊背景下的產物,婚姻成了他追求權力和地位的犧牲品。若非馬謠,他可能仍在講台上默默耕耘,那份辛勞與卑微,與失去和諧婚姻的痛苦相比,也未必就是不公平的交易。何況即便是親密無間的婚姻,它的保鮮期又能夠有多長呢?也許對於一個普通人,經過幾十年的相濡以沫,把婚姻演變成了親人,是沒有血緣但比血緣更疼痛的親近,而婚姻早就變成了你給我倒碗水我給你拿片藥的幫助關係。而對於一個獲得地位的人來講,婚姻在短暫的性的愉悅後,立刻就變成了一種製造平衡的相關關係,於女人言,是炫耀的資本,在男人的事業所向披靡、忙忙碌碌以至於過一次性生活也要像皇帝臨幸妃子般不容易的時候,留給女人的隻能是誇大的對男人的事業和金錢的追逐和炫耀,是鼓勵並慫恿男人把事業進行到底,以防她將牛皮吹破、好福享儘,到頭來雞飛蛋打,苦了精神也害了肉體。
那麼事業成功的男人呢?
他們的忙碌完全是一種看似忙碌的假象,是為了工作而工作的作秀。一旦到了酒場,到了賭場,見到了一個哪怕比自己老婆明顯不如的女人,也必定有的是時間,有的是力量,有的是衝鋒陷陣的精神。
功成名就的杜自謙就是這樣人中的一個。
他儘管越來越討厭馬謠,可是,即使馬謠和他離婚,他都不會同意。從他和馬謠結婚開始,他的婚姻注定就和政治與權利結合到了一起,他是和權利結的婚。在杜自謙結婚的最初幾年,忍辱負重的杜自謙還或多或少地從馬謠的身體上獲得了一些片刻的快樂,可是,自從和林玉上床以後,杜自謙才頓然明白,女人是完全不同的尤物,即便是完全相同的器官,一旦置身在不同的人身上,有的會叫人陽痿早泄甚至厭惡,有的會使君子也迷亂人性,而林玉之於他,便是後者。
想起林玉,杜自謙竟黯然神傷,感歎林玉出現的年代實在不幸。當然,多年來,杜自謙的性欲一直沒有禁錮,彆看他不和馬謠同床,可是,杜自謙卻有的是床可上,而他往往還要進行必要的選擇。對於一個有著上萬大學生的校長,對於一個有著巨大權力主宰著生殺大權、他一句話就能讓醜小鴨變成白天鵝的人,女人,無論是什麼樣的女人,叫她上床,實在不是一個問題。
而今夜,神清氣爽的杜自謙,卻並不想那些笨手笨腳的學生或那些玩命表演的妓女,他眼前始終晃動著外甥女小霞光裸的身子。在薄薄的水霧裡,無意間從虛掩的浴室門瞟著的一眼,便把杜自謙給迷住了,無論白天黑夜,他眼前始終都是小霞朦朧的肉體,令他難以自禁。
而今天,杜自謙覺得正是天賜良機。
杜自謙在酒吧喝了會兒酒後,感到渾身已經發熱。
就在一個謙謙君子、大學校長和姨父的男人瞬間變成了殺戮的惡魔趕往家裡的時候,並不知道即將要發生怎樣的噩夢時,已經上床休息的小霞卻在腦海裡編製著一個瑰麗的少女夢。
早在幾天前,姨父就已經偷偷告訴她,不僅要給她搞到北方大學的正式畢業證書,還要給她安排在北方大學工作,再找一個大學生丈夫,做一個標準的連城裡人也羨慕的城裡人。那以後,小霞一直沉醉在不真實的美夢裡,她堅信姨父有那樣的能力,隻要他想幫助她,就一定能讓她從一隻醜小鴨,變成白天鵝。小霞就是枕著如此的甜夢進入了夢鄉。
杜自謙悄然進得家門,躡腳走到小霞的房門前,聽著小霞深深的呼吸,不覺露出了一絲淫褻的笑,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吃了一粒蘭色的藥片,把衣服脫了乾淨後,進了小霞的房間。
市精神病院。
簡直是禽獸。高非明惡狠狠地罵著。
小霞滿臉淚水,死死地望著漸漸暗下來的天空,一隻鳥,孤獨地向西方飛去。剛剛點亮的路燈還如螢火般昏黃。
天氣悶熱異常,幾位剛結束大秧歌表演,臉上還塗著彩妝的老人,邊擦汗邊談笑風生。失去病人的偌大的病院休閒區隻剩下了她和高非明。
你放棄了舉報,也沒有告訴你姨媽是嗎?
小霞點頭。那沒用,而且,他答應我一定滿足我的要求。誰知道……他就死了。小霞的眼中閃爍著冰冷的悲哀與深深的不甘,仿佛凍結了周圍的空氣。
你為什麼沒有重新選擇你的生活,在杜自謙死了以後。
小霞長出了口氣。突然改變了幽怨的心情,竟然抿起一絲微笑問,要是我沒猜錯,你一定是要我給你找杜自謙的日記吧!
高非明嘴角上揚,帶著一絲笑意說道:‘在杜自謙家工作這段時間,我發現你變得更加聰明伶俐了。’
可是我從來沒有進過他們的書房,當然也沒有鑰匙,姨媽就連病了還死死看著那串鑰匙。
馬謠睡覺後把鑰匙放在什麼地方。
枕頭邊,她夜裡經常醒,隻要醒了,首先就是先摸鑰匙。
你覺得她的神智到底是什麼程度?高非明對於馬謠的精神分裂一直有著某種懷疑。
時好時壞。
她是真的精神分裂嗎?高非明問。
應該是,我很了解她,她做不到裝瘋。她太好麵子了。
她平時在家,是否靠藥物睡眠。
是,她經常吃安定藥片。尤其是近半年。
那麼,你回去之後,請護士為她注射一支安眠藥,隨後,將鑰匙取回。
那……大夫能給打嗎?小霞為難地說。
能。高非明武斷地說。
高非明拉著小霞進了醫院。梁華正好在,見又是高非明,很熟悉地給高非明讓座。高非明把梁華的書拿過來,是希區柯克偵探集,便說:《綠屍體》最好。我也愛看。
梁華立刻來了精神,你身為偵探,竟也對偵探小說情有獨鐘?
其實在書裡還真能學到不少的東西。高非明認真地說。人家外國人的破案思路有彆於我們。
你說對了,人家的腦袋,邏輯思維賊強,哪像咱們中國警察啊,簡直就是吃乾飯,就說北大殺母案,儘管嫌疑人已被抓獲,但案件的審理仍在進行中,顯示出司法程序的嚴謹性。
你批評的是。高非明誠懇地對梁華說,我們全力以赴。
梁華自知說漏了嘴,急忙更正,我那個,不是說你,不,我是說……
沒關係。我們確實有點廢物,可有的時候也是缺少群眾的配合。高非明無奈地說。
也是啊!梁華感歎著,好人怕壞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唉,你說對了,我現在就需要你的配合。高非明探身對梁華說。
我?梁華張著大嘴。
你。
我能幫你什麼?我隻是一個大夫。梁華自嘲著。
高非明嚴肅地說:我們現在需要馬謠的外甥女小霞,協助我們去認一個人,可是,馬謠又時刻不離小霞,所以我們想請求你,能不能給馬謠打一針睡覺藥,最多3個小時,你看……
梁華想了想,說:要是人家家屬因此提出疑義,我可實話直說。
行,你就說是我拿著槍逼著你乾的。高非明虎著臉。
梁華一邊往針管裡吸藥,一邊嘟噥:真的假的……
打過針一會兒,馬謠就進入了沉睡,小霞費力地把鑰匙從馬謠的枕頭下拿出來,馬謠嘟噥了一句夢話,還是嚇了小霞一跳,差點把鑰匙掉到地上。
小霞上車還沒坐穩,高非明已經大踩油門,車呼嘯著衝進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