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祖!您修行結束了?”
自九江之地歸來,麵帶春風,滿是喜色,顯然大有收獲的霍北望,當看到緩步走出,身著一襲月白錦衣的少年時,麵容一肅,微微垂下頭,躬身問候道。
雖然他已經見過了師祖所說的鄱陽宮龍君,那條老龍就如同師祖所說的一樣,給予了他不少指點,還傳授了他幾種禁忌秘術,讓他大有收獲。同時也讓他感受到了更高層次的存在,到底具有怎樣的神通威能。
但那尊在他感知中,比他北上探訪到的那尊獸皇,還要強上幾分的傷殘老龍。與此刻眼前這位師祖相比,卻什麼都不是了。
因為,在此刻的霍北望感知中,這位師祖就像是遊離於萬物之外,超脫於天地之上的真仙,其眼眸開合之間,似有一方星海於其中開辟演化。
這等神威道韻,這位師祖,真的隻是雲夢龍宮中的一位龍子?
這一刻,霍北望不免懷疑都城隍告知的消息,雖然那尊鬼神一再向他保證,這是自永興縣城隍上呈的消息,他們也已經派出過遊神考察核驗過了。
但此刻的霍北望卻是有些不太相信了,或許,這龍子的身份,隻是他師祖用來掩飾的身份。
不然,怎麼他修行到了如此境地,也依舊看不透這位師祖,他每每有想要與這尊師傅的討教想法,他都會有一種如芒在背,直刺心脈的危機感。
霍北望對於自己與生俱來的本能直覺極為信任,因為他的武道修行,以及他在草原上追逐獸蠻主力,都是依賴這種本能的指引與判斷。
風時安若是知道這位徒孫從不挑戰他的想法,在讚歎其感知敏銳的同時,也會失聲發笑。
已經自斬的雲夢龍子,與這等承天命的元極武王對上,除了動用仙劍以外,不會再有第二種手段,當然,也不需要再有了。
“回來了,收獲不小啊,看來你已經知道如何成為武尊了?”
在掌控了太皇塔之後,完成了第一次修行的風時安,也在收斂自身的氣機,不過他顯然沒有意識到,在當前狀態下,他帶給周圍人的震撼以及威懾,到底有多大。
“我已經模模糊糊感知到了這一重境界,可惜,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怎麼?”
風時安看向霍北望的頭頂,烈日依舊在,但卻是墜落之勢,其下方鎮壓的黑山,此刻看起來,就像是準備吞噬落日的天狗之口。
“我的時間不多了。”
青年麵帶淡笑,輕描淡寫地說出了唯有渡過圓滿的一生,垂垂老矣的耄耋老人,才能夠平靜說出口的話語。
“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風時安的眉頭皺起。
“師祖,您就不必瞞我了,您早就看出來了,不是嗎?不然的話,你又怎麼會將那枚龍鱗交還給我呢?”
“在我這裡住下吧。”
從未勸阻過霍北望的風時安避過問題,第一次開口挽留。
“師祖,您應當是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您知道我會做出的選擇。”
霍北望的笑容變得燦爛起來。
“你的半生都在征戰之中,你做的已經足夠多了,休息一會兒,沒有人會責怪你。”
“可我會責備我自己啊。”
青年垂下眼眸,微微閉上。
“住下陪我幾天吧,承青那小子也挺想你的。”
“承青啊,他好像在躲著我。”
霍北望依舊搖頭,他不願意停留,
“等我回來吧,我會帶回讓他無法拒絕見我的禮物。”
“佩好龍鱗。”
風時安輕微歎息,叮囑了一聲,便轉過身去,不再開口。
“師祖,您保重。”
沉悶的跪地聲響起,隨後便是一連三聲令地麵都為之輕輕震顫的悶響。
“舅舅,那位北桓王呢?走了?”
正當風時安靜默無言時,一名少年探頭探腦。
“他不走,你會出來?”
風時安朝少年招了招手,
“為什麼老是躲著他?他哪一次見你不送你禮物,你也沒少收他的好處?”
“我要是老占他的便宜,以後可怎麼理直氣壯地讓他喊我師叔啊?”
風承青一本正經道。
說到底,也不過是少年開始萌發的自尊心在作祟,現在的他,可不願意如幼年時那般輕易屈服了。
當然,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性意誌是拒絕不了寶物的誘惑,所以乾脆就不見了,免得丟臉。
“你這一次不見,以後說不定可就沒機會了。”
“怎麼會沒有機會?”
風承青不明所以,風時安自然不會解釋。
如今的北桓武王,在大雍可是如日中天,沒有任何人可以蓋住他的光芒,包括皇帝也是如此。
鄉野之中,多是粗鄙農夫,不識年號,更不知曉皇帝姓甚名誰,但大雍的泥腿子,一定知道,有一位會為他們斬妖除魔的武王,姓霍名北望。
“殿下,九江的大妖,傳來了一則不能確定的消息。”
風時安剛剛入府,還未坐定,眼中帶著敬畏的衛江,便小心翼翼地走了上來,然後不著痕跡地打量眼前這一位好似天仙下凡的主君。
“九江的消息?說說。”
“人族來的武王,在九江中殺了兩位妖王後,被鄱陽君邀請入了龍宮,但三日之後,那位武王毫發無損地從龍宮中走出來了,而那位鄱陽龍君,現在已經是避門不見客了。”
“閉門不見客?”
風時安的麵上露出玩味之色,大境界的差距是難以跨越的,除非是像他一樣,手中有道器或是真器。
可霍北望手中絕無這等重寶,因此也就不存在以武王之身傷到鄱陽龍君的可能,至少就常理分析是如此。
“據說在那位人族武王被邀請入龍宮之中,鄱陽湖上,曾掀起了百丈高的浪峰,震死了不少水族。”
“那條老龍在謀劃什麼?”
風時安的眉頭微微蹙起,霍北望歸來時的狀態,明顯不像與誰大戰過的模樣,當真與那條老龍交手,若是天資再高,也不會有閒情逸致來到他麵前,與他磕頭請辭。
“罷了,任你百般謀劃,我再熬你百年,不信就熬不死你。”
風時安思索片刻,最終卻因為消息缺失,不再糾結於此事。
武德十三年,北桓王再次領兵北上,原本他還可以統帥萬騎,因為武德帝已經醒悟了,一位執意複仇的武王,誰也攔不住,就是武尊也一樣。
既然阻止不了,那就儘最大的能力支持,可惜已經隱約知道了自己天命的霍北望,卻拒絕了這位姑父的好意,隻是攜帶了三百舊部北上。
大雍朝堂對此事已經頗為樂觀,朝堂上下,文武百官已經開始適應了,這位年輕的武王,早已打出了無敵之勢,自他出戰以來,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
可大雍之中,除了一位在永興縣潛修的龍子以外,誰也不知道,這位武王此次出征是去尋一位獸皇,而不是去宰殺獸王。
唯有將獸蠻的皇給屠掉,獸蠻一族才可以被滅族,不然,隻要那位獸皇還在,不論殺了多少獸王,也隻是讓獸蠻元氣大傷,多熬些時日,終究還是可以恢複的。
一心想要滅掉獸蠻族群的霍北望,在知曉獸皇的存在後,便將目標鎖定在了它的身上,可惜,霍北望沒有告知大雍任何人。因為隻要他說出口,即便是請出了老祖宗,武德帝也不會讓他出去。
“這都快有一年了,那家夥怎麼還不回來?”
風家宅邸之中,穿著一身青綢錦衣的少年,懶洋洋地坐在池塘邊,將手中的草籽,一粒一粒丟進水池中,喂養其中數十條圓乎乎胖滾滾,爭相搶食的肥碩錦鯉。
這是他修行之餘,打發時間的一種方式,他將修行的甲木源氣,灌入草籽之中,投喂給錦鯉,這才養出了跟山豬有得一比的錦鯉。
而他這般模樣,已經有十日之久,隻因他在旬日之前,成功地將那顆從千年老妖體內刨出來的妖王木心給煉成了一枚木鼎,他稱之為青木元鼎。
那是僅有六寸高的小木鼎,呈深黃顏色,木質堅潤似玉,木理之中隱隱泛出紅絲,其外表有鳥獸蟲紋,雕琢得甚是精細。
這可是靡費了他一年心血的得意之作,也是他親手練出的第一件法寶,本來以那顆木心的品質,是可以煉成靈器的,但誰讓他修為低下呢。不過,一件法寶,對他這等凝氣境界的小修士也夠用了。
按照舅舅的要求,他練成法寶之後,是可以外出雲遊了的,可在雲遊天下之前,風承青卻是記掛一事,他想見一見那位霍家大盜,至少也得道個彆吧。
周遊天下,少說也得年吧,再加上他先前避而不見的時間,這間隔也太長了,因此風承青認為還是得見一見。
可一直到他將法寶練成,風承青都沒有等到那位應該回來的北桓武王,有些不死心的少年又拖延了些時日,此時心中隱隱有些後悔,
“早知道等不到,在他出征前拜訪舅舅的時候,我就應該出來。”
“怎麼?這是後悔了?”
這時候,一陣微涼的秋風吹拂而來,隨後,一道帶著玩味與調侃的聲音,自少年的身後突兀響起。
原本一臉慵懶的少年,頓時一個鯉魚打挺,從草地上翻身跳起,然後又是一道鷂子翻身,拉開距離,僅是一瞬之間,就蹦出十丈開外。
“哈哈哈哈,你這身手還不錯嘛,就是反應太慢了。”
充滿嘲弄的大笑聲響起,被嚇了一大跳的風承青定睛一看,卻發現了站在庭院之中放聲嘲笑自己的,正是他朝思暮想了數日的北桓王,熟悉的麵孔,即便是他在夢中都會時常看見。
“霍家大盜,你什麼時候改行當盜賊了,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跟鬼一樣?”
著實是驚魂未定的風承青,聽到那放肆刺耳的聲音,咬牙切齒道。
他確實是沒有感受到眼前這位嘲笑他的青年身上半點氣息,往日這家夥前來拜訪的時候,那一身雄渾的氣血,相隔幾十裡,都能感覺到其中的灼灼之意。
可今天這家夥愣是半點氣息都沒有,即便是現在也是如此,這家夥的武道修為居然如此恐怖?已經修行到了周天無漏,與天地相合的境地?
“沒辦法呀,我還能回來見你就不錯了。”
霍北望兩手一攤,無奈笑道。
“怎麼了?大名鼎鼎的北桓王,莫非是吃了敗仗?”
被驚到了的風承青,頓時擠眉弄眼,陰陽怪氣道。
“我應該也不算敗了,畢竟我也把那頭老獸皇的頭顱砍了下來,應當是活不了,不過我也不算贏啊!”
“沒贏也沒輸?你這是打了場什麼仗?”
風承青有些詫異。
“完成我當年的心願罷了。”
霍北望笑了笑,旋即,這位僅著一身常服勁裝的青年,麵色變得鄭重起來,神情中帶著幾分歉意,
“本來我覺得,我這次可以回來,可惜我還是高估了自己,也就沒有法給你帶禮物了。”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此刻的風承青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忍不住後退了一步,聲音微微發緊,出現了變化,
“還有,什麼禮物?我從來沒想要你給我帶什麼禮物!”
“抱歉了,小弟,當年我與你承諾,你隻要持我給你的靖安亭侯印,我就會將靈甲神兵交還給你,現如今,我沒有辦法完成這道承諾了,需要你自己去取回來了。”
“住口!”
少年麵上露出猙獰之色,他的眼中露出了難以形容的憤怒,
“你是哪裡來的鬼物?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變成北桓王的樣子來招搖撞騙?
永興陰司何在?日夜遊神跑哪裡去了?你們怎敢擅離職守,讓這等鬼物混到我風府來?”
“承青!”
少年歇斯底裡的聲音在府邸中回蕩,一道身影出現在他的身後,一掌按在他的肩膀上,壓住了少年因憤怒惶恐,急劇顫抖的身體。
“師祖。”
當看到風時安身影一刹那,青年的臉上頓時露出了釋然與滿足的神情,旋即緩緩地跪了下來,深深叩首,
“徒孫回來了~”
隨著這一聲落下,本就已經顯現出透明的身軀,在又一陣秋風吹來之後,混在庭園中的漫天飄飛的花瓣中,飛上天空,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