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城城樓上,伯齊和黃震眼望著五石坡方向,良久過後,黃震咳嗽一聲說道:“太子爺,標下這右眼皮跳得手都按不住,總覺會有事一般。收服胡人,標下隻覺君武將軍過於天真率直。”
“哦?”伯齊轉過頭眼望黃震:“黃將軍何出此言?”
“胡人對我大鑫燒殺搶掠曆經百年,雖然隻是疥癬之疾不成大患,但胡人破村屠村、破鎮屠鎮,我大鑫邊民哪一個跟胡子沒有血海深仇?君武將軍一直在田齊景大將軍麾下,到杜城時日不多,對胡人的暴行經曆甚少,提出收服胡人之策,依標下想來即便是胡人得了些好處願了,我鑫人卻未必心服。即如今日放回胡人公主一事,杜城百姓私下裡可都在議論紛紛,太子爺,民心不可失啊。”
民心?伯齊暗笑一聲。和一想起便令他心跳不已的偉業相比,民心算得了什麼?孫旭東所提收服胡人之策正可完成偉業的第一步。“黃將軍所言不無道理。但冤冤相報何時了?今後果真能和胡人化乾戈為玉帛,共享太平盛世,我大鑫國讓出一些又何妨?我鑫人眼光還須放長遠些。”
“胡人向來貪得無厭,今日得了三千金應了,明日便會要四千、五千,如此我大鑫從今後豈不成了任由胡人宰割的羔羊?太子爺所行豈不是飲鴆止渴之舉?”黃震心中對收服胡人並不感冒,聽伯齊之意竟像是說自己目光短淺,一時發了意氣,衝口責問道。
伯齊聞言不答,轉過頭眯眼望著到處點綴著新綠的荒原,稍後才不露聲色地緩緩說道:“恩威並施,鳥儘弓藏!本太子先行回營了,半個時辰之後還不見破虜軍回程,即請將軍率兵出城接應破虜軍。”
孫旭東是第一次與胡人打交道,從冒頓帳篷中辭出後隻覺有些頭重腳輕,卻問毛懷道:“何以見得冒頓是以貴賓之禮待我?”“大將軍碗中的牛、羊肉之上,插的都是五把食刀,自然就是以貴賓之禮待大將軍了。”孫旭東聞言打了一個大大的酒嗝,“原來胡子是以刀子多寡來分客人等級,倒是聞所未聞。”說罷用手摸了一下發紅的額頭,忽然想起冒頓他們每人還在上麵啃了一口,不由哈哈大笑道:“奶奶的,就是那撈什子男人啃男人的規矩,讓本將軍起了雞皮疙瘩。”幾名親兵一聽,想起方才神情無不放聲大笑。
幾人呼哨一聲催動戰馬,幾箭地之後一名親兵回頭觀望,就見身後剛剛還佇立的大帳篷已蹤跡全無,隻見微微揚起的灰塵,不由暗讚胡子的手腳迅捷之極。
再行幾裡遠遠就見等候著的軺車隊,一輛輛軺車和戰車首尾相接,圍著破虜將軍的大旗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環形。
胡校尉騎著馬迎了上來,一見幾人並無異狀放下心來,望著大將軍紅樸樸的臉笑道:“大將軍,胡人的酒肉滋味如何?”
孫旭東哈哈一笑:“聞著臭極,喝著又香。倒像是北京城裡的豆汁,嗬嗬。胡校尉,可有胡兵來擾?”
北京城?胡校尉聽了一怔,搖搖頭說道:“標下們未見胡兵。大將軍,那北京城是哪國的?”
“北京城就是。。。啊那個,跟你說了你也不知道,等日後得便,本將軍再帶你去,如何?”孫旭東此時隻覺酒後失言四字言之有理,急忙找了個話題叉開去:“嗯,胡校尉,胡人果如人所言,還是重信義的。下令軍士們回杜城吧。”
胡校尉答應一聲,軍令剛剛傳出,就見一名兵士臉上帶著驚惶飛奔來報:大隊頭前出事了。孫旭東心中一緊,頓時酒醒了七、八分,和胡校尉兩人對望一眼,急忙打馬繞過車陣,直奔隊前。
大隊先前布成的陣形已亂,亂哄哄地篷著一堆兵士們,孫旭東到了近前一聲怒吼:“軍官們都乾什麼去了?是誰讓你們都圍在這裡的?”兵士聞聲一見大將軍來了,急忙四下散去,卻都麵露驚慌顏色。孫旭東隻覺眼前一花,隻見一匹戰馬上,趴著一名破虜軍斥候,雙手無力地垂在馬鞍兩邊,右手還緊緊抓著馬韁繩。兵士的頭顱已被人用利刃割去,頸腔中白森森的頸椎骨齊齊切斷,正對前方,流出的鮮血全都噴在戰馬脖子上,稠稠地糊了一層。
“有軍情!”胡校尉驚叫一聲,對孫旭東說道:“大將軍,看來胡人還是失了信。這斥候必是遭了胡人的斬殺,所幸戰馬逃了回來。”
孫旭東已是如被雷擊,剛剛還覺得胡人果然講信義,沒想到這麼快就變了臉,難怪方才冒頓根本不提自己的名號,請自己去赴宴不過是按著胡人規矩辦事罷,說不定還是為調動軍馬在爭取時間。一陣被人玩弄的感覺襲了上來,孫旭東不由惱羞成怒,額頭上青筋根根暴出,臉上更紅得猶似血潑,對胡校尉狠聲說道:“胡校尉再紮車陣,準備迎敵。毛懷,告訴蔡輪拉出神機營的弟兄,隨本將軍追擊冒頓。”
“大將軍不可。”胡校尉高聲阻道:“胡人既是有備而來,大將軍貿然出擊必遭暗算。當下應儘快探清敵情以備迎敵。”
胡校尉語聲剛落,一陣馬蹄聲傳來,眾人抬眼隻見簡陋的馳道上,又一名破虜軍的斥候躬後伏在馬背上疾馳而來,馬到近前,那斥候未等戰馬停步便翻身下馬,踉蹌了幾步後用手撐著後腰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說道:“大將軍,不好了,胡兵分成兩路,一路阻斷了我軍回城之路,剩餘的已向我軍撲過來了。”
孫旭東頓時頭嗡地一聲大如巴鬥,厲聲問道:“兩路胡兵有多少人?離此地還有多遠?”
“標下看不太清,總數應在萬人以上。胡兵都是騎甲,到此地不到兩刻之程了。”
孫旭東不再多問,低著頭心中急速盤算:即便是胡軍兵分兩路,撲過來的也不會少於五千人,敵我兵力懸殊。況且胡人先分兵阻住援軍,自是先前都已謀劃好了的,一時心中後悔莫及,都怪自己輕信了胡人,以致兩千人馬陷入被全殲的險地。
“大將軍,要早作打算了。”胡校尉見孫旭東隻是低頭不語,耳中隱隱約約似已聽見了胡人的馬蹄聲,不由心中大急。
此時必須當機立斷,無外援破虜軍勢無幸免之理,孫旭東猛抬頭對已趕來的各屯長及軍官急令道:“蔡營監,不拘用什麼法子立即向杜城報信示警。胡校尉重紮車陣,將戰車從車陣中撤出,車首向外置於正中。軺車卸去轅馬在外結成環形,四麵留通道出口。兩位屯長率弓箭手和弩兵分成兩排,分彆配在離車陣外二百和一百六十步處,胡人騎甲衝擊時,前排平射,後排拋射,儘量用弓箭輪番擋住胡人的前鋒,射殺戰馬,挫其銳氣。神機營兵士執盾執劍掩護弓箭手和弩兵,等敵至近前時,再用炮竹。其餘兵士以車陣作掩護,掩殺奔到近處之敵。本將軍親率兩百持戈騎甲駐於車陣之內,和戰車一同用作機動,利用通道四下援助絞殺近前之敵。所有軍官必須身先士卒,為兵士作出表率,有貪生怕死者,立斬。”說罷用眼望了圍在身邊的軍官們一眼,低哼一聲沉聲說道:“哼,就算是敵眾我寡,我破虜軍也要崩下胡人兩顆牙。”
眾人答應一聲,各各領命而去,孫旭東回到車陣中,蔡輪急急跑來道:“大將軍,盾牌營中兵士們攜帶不多,是否都配在馳道一邊?”
破虜軍都是騎甲,對付胡人也是以騎射為主,盾牌粗重不便攜帶,且對騎甲所起作用不大是以所攜並不多。但今日敵眾我寡又有軺車拖累,不得已陷入防守,盾牌卻又不夠用了。孫旭東正想答應蔡輪,忽然大罵自己糊塗,對蔡輪吼道:“召集手下兵士,速速打開田齊送來的軺車!”
蔡輪張大嘴一愣,一拍腦門急急去了。孫旭東大步跑到一輛軺車前,一把撕了軺車門上的封條,嘩地一聲車門打開,車上幾捆長箭翻著滾地掉落下來。
長箭的三棱形箭簇在陽光下發出奪人眼目的光芒,轉動筆直的箭杆,箭簇上三個相同的棱形平麵都能映出人的影子,長長的箭杆後帶著整齊的羽毛,這正是孫旭東托吊趕製的三棱長箭!
驚喜之下,孫旭東奮力爬上軺車,和身從捆成捆的長箭垛上爬過,一邊用兩手扒動身下的長箭垛,一邊兩眼急切地在軺車上搜尋,隻見滿滿一軺車裝的都是三棱長箭。他皺緊眉頭,迅速從軺車上跳下。
“快,將所有軺車都打開,先將長箭分發到兵士手中。”孫旭東大聲對圍上來的兵士們令道,自己轉身衝向後麵一輛軺車。急急打開軺車門後,一紮紮連弩整齊地堆放在軺車中,滿頭大汗的孫旭東大喜過望,順手就扯下一張連弩來,就見比尋常弩要寬大得多的弩臂上開著五道深深的弩箭槽,此時已不及多看,順手遞給跟上來的親兵:“讓屯長們都帶人來領新兵器。”
軺車門被神機營的兵士們一輛輛打開,裡麵靜靜躺著的各色殺人利器分發到了兵士的手中。被軍官們指揮著一撥撥前來領了新兵器的兵士們無不興高采烈,但領到連弩的弩兵卻將連弩抱在懷中左看右看,顯然對這種新式兵器的使用茫然不知,孫旭東搶過親兵手中一張連弩,抓起幾支弩箭扔上軺車頂,跟著腳踩著車轅自己也爬了上去,對著弩兵們大喊道:“弩兵們領到的是連弩,一次可發弩箭五支。”說罷麵對著弩兵們用腳蹬開連弩粗大的弓弦,車下弩兵們忙睜大了兩眼,隻見弓弦過了望山後即被鎖頭卡住,大將軍一把抓起五支短小些的弩箭,一一置於箭槽中,直起身端起連弩,在兵士們驚異的目光中輕扣連杆扳牙,就聽弩弦發出清脆的弦響後,箭槽中五支弩箭如流星般彈出,帶起一股勁風從兵士們頭頂上疾掠而過,射程足在兩百步開外。
弩兵們頓時歡聲雷動,滿眼不可思議的神情看著懷中的連弩,大有躍躍欲試之感,孫旭東心中不由對吊大是感激。手中有了製敵利器,孫旭東大是振奮,臨戰的興奮繃緊了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經,從軺車頂上一躍而下,今日一戰,務必要讓胡子吃足苦頭。
“大將軍,這兒有隻條盒。”蔡輪懷中抱著一隻木盒飛跑而至,口喘著粗色說道。孫旭東接過木盒,上麵有字:破虜將軍君武啟。即從腰中撥出劍,撬開木盒上釘下的竹簽,剛打開盒蓋,一道耀眼的銀光閃出,盒子裡躺著一柄雪亮的彎刀。
“鐵製彎刀!”孫旭東右手一把抓住彎刀刀柄,左手伸指在刀背輕彈,發出叮咚的金屬撞擊聲,雖處嘈雜之地,那聲音也清脆異常,經久不息。孫旭東大喜,吊終於製出了真正的鋼刀。手舞彎刀虛辟幾幾刀,邊上蔡輪隻見大將軍被一團白光所圍,不禁目瞪口呆。
一陣忙亂過後,破虜軍兵士們已重新軋下了車陣,孫旭東騎著馬跑了一圈稍稍作些調整之後,回到了車陣中的軺車旁,又翻身上了車頂。
“玲兒姐快看,他回來了。”雲姑趴在軺車小窗旁,看著馳馬而過的孫旭東小聲說道。從外麵匆忙兵士們滿臉緊張和肅然上,兩人猜知大敵當前,立時間便又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