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麻麻亮時,衛兵百夫長阿達急急進了大單於的帳篷,來到鋪著山羊皮的臥榻前輕聲叫醒了大單於。一夜都未能睡好的冒頓睜開夾有血絲的兩眼,忙坐起身問道:“有消息了?”
“回大單於,派出去的有一路斥候剛剛趕回,昨晚五石坡前有大戰的痕跡,正是右賢王。”“啊?”冒頓大吃一驚,急急起身:“跟誰打的?右賢王人呢?”
“地上有不少軺車轍,還有一輛燒得漆黑的軺車,一定就是那支回杜城的破虜軍。不過沒有看見他們的屍首,留下的幾千屍首都是我們的人。右賢王卻沒找到,斥候急著趕回來報信,也沒仔細找。”
冒頓聽罷害牙痛似的嘬著牙花子,額頭上已見了細密的汗珠。昨天趕回單於大營後連夜便移了營,此時的大營已距五石坡有百裡之遙,他沉吟了片刻後問道:“就算是右賢王折了幾千人,剩餘的呢?斥候也沒去找嗎?”
“回大單於,斥侯急著回營報信,沒去找。不過咱們派出的另外幾路斥候也應馬上要趕回來,看看他們有沒有碰上右賢王餘部吧。”
“本單於讓右賢王去接應的,怎麼會無端打起來?”冒頓心亂如麻,一時心中大是疑惑,難道是傳錯了軍令?瞪了阿達一眼,問道:“軍師呢?”
“軍師跟著上賢王所部,離著大營有二十裡。”
“快去找,限你一個時辰之內,將賢王們和軍師都叫到本單於營中。”
阿達看了一眼惱怒的大單於,一躬身剛退出了帳篷,就見月明公主胡安絲托剛好走到大帳門口,對著阿達一笑,徑直進了帳篷。
“妹妹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冒頓按住心中的不安,笑著問道。胡安絲托微微一笑:“回家了反而睡不著。”冒頓滿臉愛憐地看著胡安絲托,心下有些奇怪,昨天胡安絲托歸來,就不見她有脫離虎口回家的高興神情,反而臉色憂鬱,象是心事重重一般。眼下見她雖然和以前一樣,身上穿著她自己裁剪得甚為合身的戎裝,嫵媚中不失威武,臉上卻有疲憊之態,想必昨晚也是一夜沒睡好。冒頓有些擔心,皺眉問道:“妹妹在杜城,沒有被漢人,這個。。嗯,欺負吧?”
胡安絲托看了一眼冒頓,感覺到了哥哥的關心,臉上一紅後對冒頓嗔怒地搖搖頭。冒頓心下稍安,嗬嗬笑道:“這就好,胡安絲托,這回我撥三千人,送你先回四水城。”
“哥哥,剛才阿達來,是右賢王有消息了嗎?”昨天一見未見接應冒頓右賢王部的消息,大家都有些擔心。冒頓點點頭,向胡安絲托說了斥候的回報。
胡安絲托臉上的表情驚詫之極,顫聲問冒頓道:“右賢王是哥哥派去的?”冒頓點頭道:“我怕鑫國漢人暗中搞鬼,所以讓軍師下令右賢王隨後接應,卻不知怎麼會和鑫軍打起來。”
“咱們胡人如此不講信義,會被月亮神降罪的。”胡安絲托高聲叫道,滿臉憤怒的表情,冒頓有些吃驚地望了她一眼,不知她為什麼會如此激動,沉著臉說道:“胡安絲托,這是在打仗。我已經放回了他們的軺車隊就不能算失信。右賢王為什麼會和他們打起來還不知道,漢人向來不講信義,說不定是他們先有了什麼不詭之舉呢?”
胡安絲托心裡亂成了一團,極為不安,右賢王的萬人隊實有一萬三千人,一萬三千人對兩千人的結果是不言而喻的,幾乎不存在懸念。更何況右賢王所部中除了近九千彪悍的騎甲,另有三千射雕手,都是胡兵中的精銳啊。她急喘了幾口氣,臉上已被驚怒蹩得通紅,狠狠瞪了冒頓一眼後,一跺腳跑了大帳。
阿達未回來前,昨晚派出去的幾路斥候便都有了回報:在離杜城十幾裡的地方,又發現了大量胡兵屍首,數量總有近兩千人左右,同樣也是右賢王的手下,卻沒有發現一具鑫軍的屍首。冒頓頓時隻覺大事不好,難道一夜之間,右賢王部一萬三千人被鑫軍全部吃了?他急急翻開地圖,點在地圖上的手指都有些發抖。
到大單於帳篷中稟報完的斥候都又被月明公主叫了去,一點一滴問得比大單於還要仔細,眼睛中的眼神一會兒是驚,一會兒是怒,一會兒不安,一會兒擔心,弄得斥候們一頭霧水。
胡安絲托聽完斥候們的稟報,心都要碎了。破虜軍的作派在馬陵峽她就見過了,戰場上所有戰死兵士的屍首都會被帶回去,所以斥候們稟報的戰場上沒有看見鑫軍屍首並不能讓她心安些。胡安絲托呆呆地坐在帳篷裡,忽然跪在地上,雙手合什嘴中念念有詞,終於兩眼中還是流出了淚水。
幾位賢王和軍師終於都已趕來,齊聚在大單於的帳篷裡,每個人麵前擺著一張小幾,幾上沒有吃喝的東西隻有一張地圖。冒頓陰沉的臉色讓幾位賢王都有些惴惴不安,因為眼前這位大單於真要動起怒來是不講情麵的。
冒頓一邊講述完斥候探回的消息一邊兩眼盯著幾人,暗中卻用餘光一刻不離地瞟著那軍師,說完之後見幾位賢王臉上都是驚詫之色,那軍師也作驚異之狀。大單於陰沉著臉問那軍師道:“軍師,本單於是讓你傳令給右賢王古爾塔的,你是怎麼傳的?”
軍師像是又吃了一驚,不過立即便鎮定下來:“我遵大單於之命,令右賢王在大單於出發後兩個時辰,將所部分成兩翼隨後監視鑫軍,以防鑫軍不利於大單於。”軍師的胡話說得極為流利,說到監視兩字時像是有意放慢了語速,大帳中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冒頓一聽沒有什麼不對,再說一個漢人敢假傳軍令也太過膽大包天了,那可是要被剝皮的大罪。看著幾位賢王都大眼瞪小眼,大單於不由心中冒火,又疑惑地看了一眼軍師後問道:“軍師你看,鑫軍難道真有那麼好的牙口,右賢王所部真的是讓鑫軍一夜間吃了?這麼大的事,軍師應該能算出來吧?”
一向以能掐會算著稱的軍師卻低著頭,強行按住心中的慌亂作苦思狀,事情的結果確實出乎他的意料,沉吟了半晌過後抬起頭兩眼放出蘭幽幽的光:“鑫國人言而無信,一開始就是想乘著這次換人之機不利於大單於。隻可惜我先前沒能算出來。”
“啊?”軍師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表情像是要吃人一般,很是嚇人,幾位賢王見了吃了一驚。冒頓卻有些不解:“鑫人要真是早設伏兵,卻為何不對本單於下手呢?”冒頓那日和破虜將軍君武一晤,雖然是以獵狼勇士為借口,心中其實對他的印象非常不錯,從心底裡不相信這人會設圈套。
“鑫人並沒有早設伏兵。也不是他們不想對大單於下手,而是礙於我軍在草原中遍布了的斥候。” 那軍師如此一說,眾人掉入雲霧之中。卻見他站起身,仰頭說道:“鑫人也知我大單於親自出動,自然會嚴加防範。我胡軍對鑫人又向來是以一當十,他們要想乘機對大單於不利,就必須得傾巢而出,但出動如此眾多的人馬,勢必逃不過我們在草原上斥候的眼睛。大單於,請您想一想,為什麼一開始伯齊的回信中,要把換俘的時辰定在未末申初?”
眾人似有所悟,看著侃侃而言的軍師不免皆有敬仰之色。那軍師倉促中找著了由頭,暗叫一聲僥幸,擺足了譜說道:“杜城離五石坡隻有五十裡,騎甲最快也要近兩個時辰才能到。但是駐有鑫軍的停前到五石坡可不到二十裡之地,中間雖有荒山阻隔,騎甲全速用不了一個時辰即可趕到。如此,鑫軍事先根本不用在草原上設伏,隻需派出與大單於交換的兵士將大單於拖住,然後乘著天黑大隊鑫軍從停前、杜城兩地直奔五石坡圍襲。”
“依軍師之意,是因為本單於將換人的時辰提前到午時,才躲過了鑫軍的突襲?”冒頓看著眼前的地圖,插言問道。那軍師點點頭:“正是,天未黑之前,鑫人絕不敢輕動。隻有等到天黑後才會突出奇兵。若不是大營遷動,大單於臨時將換人的時辰提前到午時,那損失的就可能不光是右賢王部了。”
“嗯,本單於換回公主回到大營後,那兩千破虜軍卻碰上隨後接應的右賢王部?”
“正是,和大單於換人的破虜軍剛好和從停前趕來的鑫軍咬住了右賢王部的一翼,另外一翼卻是讓從杜城趕來的鑫軍圍了。”
那軍師心思縝密口才也不錯,雖是他臨時推斷的謊言,卻讓人基本上看不出破綻。冒頓低著頭想了半天總覺有些不對,忽然一拍小幾問道:“本單於要將換人的時辰提前至午時,是頭一天就告訴那太子伯齊的。鑫人如確依軍師所言,那要麼不允本單於將時辰提前,要麼就打消了圍襲的念頭才對。這又是為何?”
軍師胸有成竹陰陰一笑,看了眾人一眼道:“無他,一則鑫軍斥候探知右賢王所部動向,那伯齊順勢而為。二則我軍中出了奸細,有人將軍情密報了太子伯齊。”
除了大單於冒頓,餘下幾位賢王被那軍師陰沉的眼神掃過,無不在心底裡打了個激愣:這人好陰毒的眼神。卻不知那軍師心裡正在暗罵:“那匹該死的狗怎麼還不來?”
胡校尉靜靜躺在孫旭東懷中,臉如金紙沒有一絲血色。邊上除了站著已經號稱杜城第一名醫的那位郎中在皺眉束手歎氣搖頭外,破虜軍中所有軍官、南宮護衛、李玲兒、雲姑都站在臥榻邊。
“大將軍,他日回到田齊,請替老胡拜候景大將軍。告訴景大將軍,破虜軍、破虜軍,不破胡虜,何以為軍?老胡一刻都未曾忘了。”胡校尉說話時氣息已微,連不成聲。孫旭東兩手緊緊抱著他,聞言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心中悲痛欲絕卻不知如何出言安慰。破虜軍中的軍官平時裡無不和這位校尉相與得好,至此帳篷中一片全是哽咽聲。胡校尉大腿中箭,被射穿了大動脈而失血過多,再好的郎中到此時也無力回天。
“老胡,彆儘說些喪氣話,莫不是忘了答應我之事?日後還要陪著我到老曠家中一睹擺夷民風啊。”南宮一把握住胡校尉的手,故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曠司虞聞言也抓住胡校尉的手,強笑著說道:“是啊,到我家中,老曠請你吃咱們擺夷人的糍米粑。”
胡校尉眼角終於濕潤,滾出了兩顆淚珠。兩眼卻盯著曠說道:“司虞,咱倆。。相處時日。。不長,除了大。。將軍,老胡最佩服的就是。。司虞了,雖非我鑫人,卻對我。。大。。大鑫忠心。。耿耿,令多少。。漢人汗顏哪。”胡校尉說到此,已有些接不上氣,用儘全身最後一絲力氣握了一下曠的手,連著喘了幾口氣後說道:“跟著。。大將軍。。,糾糾大鑫。。共赴。。國。。。國。。。”胡校尉兩眼瞪得溜圓,最後一個‘難’字顫抖著卻始終說不出口,極緩地舒了一口氣後,再無聲息。
孫旭東心如刀絞,兩手一把將胡校尉抱緊,不禁痛器失聲。軍官們大都跺腳大跳,咧著大嘴大放悲聲。不知何時站在大帳門口的伯齊見狀一聲長歎,轉身出了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