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半真半假,帶著她方才知曉真相的痛楚,反倒比任何表演都動人。
“你…你們…”蕭玉璃的團扇掉在地上。
沈淩瑤看見她精心保養的指甲正深深掐進掌心。
“今日是裴老夫人的壽宴……你們就這麼等不急嗎…”
裴臨淵突然掀開半邊錦被。
沈淩瑤雪膚上的紅痕暴露在眾人視線中,那是他剛才故意掐出來的指印。
蕭玉璃倒退兩步,妝容精致的臉瞬間扭曲。
“看夠了?”裴臨淵慢條斯理地拉好沈淩瑤的衣領,“郡主擅闖男子內室,於理不合。”
蕭玉璃再也無法忍受,她突然抓起案上茶盞砸去。
裴臨淵偏頭避開,瓷器在床柱上炸開,碎片劃過沈淩瑤臉頰,留下一道血線。
“賤人!”蕭玉璃的嗓音尖得刺耳,“敢搶我的男人……”
“郡主慎言。”裴臨淵用拇指擦去沈淩瑤臉上的血,“阿瑤雖出身低微,卻是我過了明路的人。”
他抬眼時眸光如刀。
“至於我們的婚約…今日這麼多人撞見我與丫鬟之事,是我愧對郡主,你若想退婚,裴某絕無怨言。”
沈淩瑤這才注意到,門外不知何時已圍滿了賓客。
二小姐裴清婉正捂著嘴偷笑,而剛才嘲笑戲弄她的那群公子小姐包括沈月薇,也在後麵。
蕭玉璃迅速冷靜下來,她嘴唇顫抖著,強壓著心底的憤恨,彎腰拾起團扇。
而後,唇邊浮起詭異的笑:“臨淵哥哥好手段。”
扇麵輕搖,似乎在扇去她的怒火。
“不過是個通房丫鬟,我身為郡主,若是連這等小事都無法容忍,隻怕要讓人背後笑我善妒。”
一旁的丫鬟附和道:“郡主身份高貴,大婚前能讓這賤婢伺候世子爺,也是為郡主分憂。”
蕭玉璃目光幽深地盯著沈淩瑤,那眼神猶如一條毒蛇盯上了獵物。
“臨淵哥哥,你身上還有傷,玉璃就不打擾了,告辭!”
蕭玉璃冷聲說完,轉身拂袖而去,一眾丫鬟仆從也都緊隨其後離開。
正好,定國公夫人趕到,將賓客引去了前院,秋瀾苑才徹底恢複平靜。
沈淩瑤推開臉色陰沉的裴臨淵,拽著殘破的衣袍,默默下了床,躲回了隔壁通房,緊緊關上房門。
……
暮色四合。
定國公府的祠堂像座黑鐵鑄成的牢籠。
十八盞長明燈在穿堂風中搖曳,將列祖列宗的牌位照得忽明忽暗。
沈淩瑤跪在冰涼的青磚地上,看著裴臨淵後背的鞭傷。
玄色錦袍早已被抽爛,露出下麵皮開肉綻的血痕,像幾條猙獰的蜈蚣趴在他脊梁上。
“逆子!“
定國公裴錚的咆哮震得供桌微顫。
這位戎馬半生的老將須發皆白,眉間一道刀疤在盛怒下泛著紫紅。
他手中蟒鞭還滴著血,在青磚地上積成一小窪暗紅。
“為了個妓子如此怠慢郡主,裴家的臉都讓你丟儘了!”
裴臨淵腰背挺得筆直,血跡順著指尖滴在蒲團上:“父親明鑒,孩兒不願娶郡主……”
“閉嘴!”蟒鞭抽在供桌上,震倒了一塊祖宗牌位。
裴錚指著沈淩瑤:“我看你是被女色衝昏了頭!來人,把這賤婢發賣出去!”
“唰”的一聲,裴臨淵突然拔出祠堂供奉的寶劍橫在頸間。
這一切發生太快,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
就連沈淩瑤都目瞪口呆。
眼看著劍刃壓進皮肉,滲出血珠,裴臨淵眼底滿是決然。
“父親若動她,孩兒今日就血濺祠堂。”
長明燈“啪“地爆了個燈花。
沈淩瑤看見國公爺裴錚握著鞭子的手在發抖,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恐懼。
那把劍是太祖皇帝賜給裴家的尚方寶劍,出鞘必見血。
“你…”裴錚的咆哮突然啞了,“為了個女人,值得嗎?”
“值得。”
裴臨淵聲音很輕,卻在祠堂裡蕩出回音。
沈淩瑤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分不清此刻的裴臨淵究竟是在演戲,還是真心實意。
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將他側臉鍍上一層銀邊。
他睫毛上還凝著冷汗,眼神卻鋒利得像那把抵在喉間的劍。
僵持間,裴老夫人在丫鬟的攙扶下匆匆趕來。
她頭上金鳳步搖亂晃,胭脂裙掃過門檻時帶進一縷血腥氣。
她瞥見劍光,聲音陡然尖利:“淵哥兒糊塗了,快放下……”
“母親,您彆進來!”
裴錚怒不可遏:“今日,我絕不會再縱容他!”
裴老夫人仍是快步走進祠堂,不慎撞翻了香案上的鎏金爐。
香灰潑灑,迷蒙中沈淩瑤看見裴臨淵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
她心中駭然。
他在笑!這個瘋子竟在笑!
裴老夫人看著裴臨淵身上的鞭痕,心疼不已。
“哎呀,這是何苦啊,誰家哥兒身邊沒幾個通房丫鬟?咱們臨淵都是二十多了,怎麼就不能有女子在身邊伺候?”
裴錚握拳:“即便如此,也不能再將這個賤婢留在他身邊……”
老夫人打斷他:“好了好了,這丫頭也算是個懂規矩的,並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更何況她伺候臨淵有什麼錯?”
“母親,您……”裴錚一臉無奈。
“氣大傷身,你若是病了,才真叫淵兒背了個不孝的罵名。”
“……哼!”
裴錚冷哼一聲,扔掉手裡的鞭子,衝著裴臨淵恨聲道:“看在你祖母的份上,這次就算了,你們兩個都給我跪在這裡好好反省,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送水送飯!”
說完,他轉身拂袖而去,背影看上去氣鼓鼓的,很是無可奈何。
老夫人歎了口氣,蹲下身子心疼地摸了摸裴臨淵的臉。
“淵兒,彆怪你爹,他總要給侯府一個交代。”
裴臨淵點頭不語,額角的青筋也淺了許多。
老夫人起身凝重地看了跪在地上的兩人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祠堂大門被關上,徹底歸於死寂。
裴臨淵終於支撐不住,劍“當啷“落地,整個人向前栽去。
沈淩瑤慌忙去接,被他沉重的身軀壓得仰倒在蒲團上。
“世子爺……疼嗎?”
她聲音發顫,指尖虛懸在他傷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