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聽聽。”陸安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但按在巡天刀柄上的手掌,指節已然微微發白。體內天工造化爐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心緒,爐火無聲地升騰,一股隱晦卻熾烈的威壓悄然彌漫在小小的鐵匠鋪內。
他殺心已起!
無他,天工造化爐是他最大的秘密,更是他安身立命、攀登武道的根基!拒妖關上下,包括最親近的林籬,也隻當這是個特彆的鍛爐。可眼前這兩人,不僅精準道出了造化爐賦予他的核心能力,其話語更隱隱指向造化爐本身的存在!
無論他們是覬覦造化爐的神異,還是僅僅知曉其特性……一旦泄露出去,九大聖地那些貪婪的老怪物,恐怕當天就會打上門來!為了守住這個秘密,為了拒妖關來之不易的局麵……這兩人,必須死!
方瑩並未察覺那冰冷的殺意,她深吸一口氣,神情無比鄭重,拋出了第一個關鍵問題:“陸公子,傳你功法之人,是否曾嚴令你不得對外人言說功法內容?甚至……連功法的名字都不可輕提?”
陸安心頭猛地一跳!當初天工造化爐帶著自己修行之時,再自己腦海刻印了三篇功法。
天工鍛體決,天工鍛骨決,造化真功。
經天境之前,天工鍛體決已經大圓滿,踏入經天境之後,才開始修習天工鍛骨決,而現在天工鍛骨決堪堪小成。
造化真功可是門檻都沒摸到。
隻能看到造化真功的神異,據說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乾旋造化。
尤其是那玄奧莫測的《造化真功》,當年他僅僅是想讓林籬嘗試開篇一句,便引來拒妖關三日黑雲壓城、天威如獄,讓他真切感受到了死神的凝視!這警告,他刻骨銘心。
他麵上不動聲色,緩緩點頭:“確有此事。”他倒要看看,對方還能說出什麼。
方瑩眼中光芒更盛,仿佛抓住了關鍵證據,語速加快,帶著一種揭開真相的激動:“這就對了!你定是我龍虎山流落在外的真傳弟子!聽我細細道來!”
她神色一肅,開始講述一段塵封千年的秘辛:
“千年之前,佛、道二門鼎盛,九州之主乃是大秦王朝!彼時,十萬大山妖魔傾巢而出,意圖染指九州。大秦始皇帝雄才大略,聯合佛道頂尖力量,於斷雲山外(拒妖關舊址)展開驚天大戰,殺得妖魔屍橫遍野,連十萬大山的‘山魂’都為之驚退!”
“九州大勝!然始皇雄心未已,為求萬世永安,力排眾議,親率五十萬大秦鐵軍,並勒令佛道二門傾巢而出,違者以叛國論處!當時,始皇座下十二位梵眾天境絕世強者,數百寂然天、應明天大能隨行,更有佛道無數高手壓陣,那威勢,足以橫掃八荒!”
“大軍出關,橫推萬裡,妖魔望風披靡。然而……這竟是一個驚天陷阱!十萬大山深處,早已布下‘山牢地鎖’之局,封天絕地!更有域外降下滅世雷罰,不分敵我,將大秦精銳、佛道高手、連同無數妖魔……儘數轟為齏粉!”
“此役之後,九州元氣大傷,陷入數百年黑暗亂世。直到大永太祖崛起,九大聖地借勢吞並整合佛道各派殘餘,才形成今日格局。”
陸安聽得心潮起伏,這段曆史他聞所未聞,但其中透出的慘烈與陰謀,讓他對九大聖地的崛起有了更深的認識。他皺眉問道:“這與龍虎山有何關係?”
方瑩眼中閃過一絲悲憤和驕傲:“因為我龍虎山,當年便是道門執牛耳者!那一戰,我龍虎山祖師、長老、精英弟子……幾乎全員隨軍出征,儘數失陷於十萬大山,或戰死,或失蹤!道門脊梁,自此崩斷!”
“九大聖地的崛起,便是踩著佛道二門的累累白骨!萬靈幽穀的邪異蠱術,其根基便是我龍虎山正統的《喚靈真訣》,卻被他們篡改得麵目全非,淪為陰毒之術!為防佛道傳承死灰複燃,九大聖地對我等幸存弟子展開了持續千年的殘酷追殺!”
“要麼藏身深山老林,永世不見天日;要麼……被襲殺至死!我龍虎山功法特性太過鮮明霸道——破妄靈瞳洞察虛妄,純陽雷火誅邪滅魔!根本無法隱藏!曆代門主隻能帶著殘存傳承,如喪家之犬般東躲西藏……”
她猛地抬頭,目光灼灼地逼視著陸安:“而你!身具破妄之能,掌禦至陽雷火!功法精純高深,無明確師承,更似與生俱來之天賦本能!如此特征,除了我龍虎山真傳弟子,還能有誰?!”
她越說越激動,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委屈:“你無父無母,此等核心傳承從何而來?真相隻有一個!”她指向陸安,斬釘截鐵:
“你這一身功法,是龍虎山當代門主——我爹爹方敬齋,冒著暴露身死、傳承斷絕的天大風險,親自傳授於你!”
“他為何要如此?”
“因為——你就是他失散多年的親生骨肉!是我……方瑩的親哥哥!”
陸安:“……”
輕撫巡天的手都頓了頓。
什麼玩意?!
我陸某人幾時成了勞什子龍虎山的弟子?!
你龍虎山在哪我都不知道!
他感覺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龍虎山弟子?要說這身份勉強還能硬套一下。
但是親爹?親妹妹?!鬨呢?自己的親爹自己能不知道在哪?
烏龍!天大的烏龍!
他能破妄,是因為天工造化爐的無形真焰有“去蕪存真”的神效!跟什麼“破妄靈瞳”八竿子打不著!
他用“雷火”,那是靠火藥配方和龍象銃!純純的物理化學攻擊!跟“純陽雷火”更是風馬牛不相及!
這誤會……簡直離譜到家了!
陸安差點就想掀桌子吼出來。但就在他張口欲駁斥的瞬間,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劃過腦海——
等等!這個身份……好像也不是不行?
一個能在九大聖地千年追殺下存活至今、還能培養出祁順安這等須延天高手的隱世宗門……其底蘊和力量,絕對不容小覷!那個在京城麵攤揉麵的“師父爹爹”方敬齋,實力恐怕更加深不可測!
如果能把這股力量……綁上拒妖關的戰車……
陸安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臉上適時地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震驚、茫然和……複雜。他輕咳一聲,語氣帶著幾分“難以置信”和“猶豫不決”:
“方姑娘……祁兄……這其中,恐怕……有天大的誤會。”
“陸某所學,確係機緣巧合所得,並非他人傳授,更無……更無父母之緣。”
祁順安在一旁幽幽開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哦?機緣?是在這拒妖關,或者說,在斷雲山得的吧?”
他嘴角勾起一絲“果然如此”的弧度:“很不湊巧,我記得師父他老人家,當年確實在斷雲山深處,留下過一份傳承印記……那是我們最艱難的時候,被萬靈幽穀的狗鼻子追得走投無路,不得不躲入此山深處避難。你說……這世間之事,怎就能如此‘湊巧’呢?”
他刻意加重了“湊巧”二字。
斷雲山!雲山斷裂之地!正是橫亙在十萬大山與九州之間、拒妖關賴以建立的雄渾山脈!千年前那場驚天大戰的主戰場之一!
祁順安的話,如同最後一塊拚圖,將陸安這“機緣”與龍虎山傳承在時間、地點上“完美”地串聯了起來。
邏輯閉環了!
陸安沉默了。他臉上表情變幻,仿佛內心在經曆著劇烈的掙紮和認同感的衝擊。
最終,他長長歎了口氣,眼神複雜地看向方瑩和祁順安,語氣帶著一種“不得不信”的沉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二位所言……匪夷所思。陸某……一時難以儘信。”
“若真如二位所說……陸某……感激不儘。”他微微拱手,姿態放低,但隨即話鋒一轉,透出拒妖關之主的擔當與謹慎:
“然,陸某身負拒妖關萬千軍民性命,職責所在,不敢輕信。此事真假……恐怕隻能依靠二位返回門中,向……向方門主求證了。”
“在此之前……”陸安抬起頭,眼神坦誠而帶著一絲“期待”,“我們依舊是朋友。拒妖關的大門,永遠為二位敞開,隨時歡迎駕臨。”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沒承認,也沒否認。既表達了“震驚”和“潛在認同”,又保持了必要的警惕,更將求證的責任推給了對方,還順帶拋出了橄欖枝。
方瑩和祁順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釋然和……一絲心酸。
(他這反應……分明是信了,但礙於身份和多年孤苦,一時難以接受,更不敢輕易相認!都怪那個不負責任的爹!)
方瑩粉拳緊握,心底的小人已經在咆哮:(回去就告訴娘親!打斷他的腿!)
陸安見火候差不多了,立刻化身“貼心大哥”,語氣誠摯地建議道:“如今拒妖關正處於風口浪尖,各方勢力耳目混雜。二位身份特殊,此時離開,若被有心人察覺,恐生禍端。不如……暫且在此住下?待這陣風頭過去,再悄然返回門中求證,豈不更為穩妥?”
祁順安眼睛一亮,立刻附和:“師妹,陸……陸兄弟所言極是!現在拒妖關就是個大漩渦,萬靈幽穀那些陰魂不散的耗子肯定盯著呢!咱們這時候出去,不是自投羅網嗎?不如安心在此盤桓月餘,避避風頭?”
方瑩想了想,也覺得有理,看向陸安的眼神柔和了許多,甚至帶上了一絲“兄妹”間的依賴:“好……那就有勞哥……陸大哥費心安排了。”
“一家人,何須客氣!”陸安臉上露出“真摯”的笑容,趁熱打鐵,“我癡長幾歲,二位若不嫌棄,叫聲‘陸大哥’便好。”
“有勞陸大哥!”方瑩和祁順安齊聲應道,氣氛一時顯得頗為“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