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雲山化為星雷塵埃的餘韻,如同粘稠的瀝青,糊在化龍池洞窟每一個幸存者的心頭。空氣裡彌漫著星辰湮滅後的微腥與雷霆灼燒的焦糊,混合著濃鬱的血腥氣,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死亡雞尾酒。
高台上,陸正宏麵沉如水,眼底深處卻翻湧著驚濤駭浪——那截邪異的刀尖,那玉石俱焚的十刀,那真元境巔峰強者的徹底湮滅……這已非潛力,而是足以顛覆青陽城格局的恐怖力量!陸天鷹更是臉色灰敗,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看向陸少鳴的目光隻剩下深入骨髓的驚懼。
陸少鳴拄著骨片,身體劇烈地顫抖,每一次喘息都帶出血沫,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他艱難地彎腰,用那隻同樣沾滿自己鮮血的手,從焦黑的坑底,撿起那截布滿蛛網般裂痕、卻流淌著瑰麗紫雷星芒的“碎星殘鋒”。
刀尖入手,那股沉重浩瀚又帶著毀滅鋒銳的奇異力量湧入體內,與丹田熔爐中同樣沾染雷霆氣息的毀滅刀意共鳴,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也強行吊住了他瀕臨崩潰的一口氣。
他無視了洞窟內死寂的目光,無視了周家子弟怨毒又恐懼的眼神,更無視了陸正宏那欲言又止的複雜神情。他抱著刀尖,步履蹣跚,如同一個真正的、油儘燈枯的重傷之人,一步一咳血,緩慢而固執地走出了這片狼藉的死亡之地。
聽濤苑。
院門緊閉,隔絕了外界所有窺探的目光和洶湧的暗流。陸小山和另外三個被點名的旁支少年早已守候在此,看到陸少鳴渾身浴血(主要是他自己的)、氣息奄奄地被陸小山攙扶進來時,四人臉上瞬間褪儘血色,隻剩下無邊的擔憂和恐懼。
“少鳴哥!”陸小山聲音帶著哭腔,手忙腳亂地想扶他坐下。
陸少鳴擺擺手,示意不用。他走到院中石桌前,將懷中那截沉重的刀尖輕輕放下。刀尖接觸石麵,發出沉悶的微響,裂紋中的紫雷星芒似乎隨著他的動作微微閃爍了一下。
他劇烈地咳嗽了一陣,咳得彎下腰,吐出一口混雜著內臟碎塊的暗紅淤血,才喘息著直起身。
蒼白的臉上毫無人色,唯有那雙深潭般的眸子,依舊沉靜得可怕。他目光掃過陸小山和另外三個緊張得手足無措的少年——陸小石、陸小河、陸小樹,都是旁支裡天賦尚可、心性憨厚、曾在他微末時釋放過一絲善意的少年。
“東西……拿來了?”陸少鳴聲音嘶啞破碎。
“拿……拿來了!”陸小山連忙點頭,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幾個粗布小包,裡麵是他積攢的、以及按照陸少鳴吩咐用狼王材料換取的低階草藥和劣質獸核。
陸少鳴看也沒看那些東西。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探入懷中——那裡是周雲山徹底湮滅後,唯一留下的東西:一枚通體深紫、隱隱有雷紋流淌、散發著精純雷霆之力的菱形晶核!正是周雲山畢生修為凝聚的——真元雷核!
他拿起這枚價值連城、足以讓真元境強者瘋狂的雷核,沒有絲毫猶豫,如同丟一塊路邊的石頭,拋給了陸小山!
“啊?!”陸小山手忙腳亂地接住,入手溫潤沉重,恐怖的雷霆氣息讓他渾身汗毛倒豎!他嚇得差點脫手,“少……少鳴哥!這……這太貴重了!我……”
“閉嘴。”陸少鳴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帶著它,去百煉坊,找秦老。告訴他,用此核,輔以我上次兌換的額度,為你們四人,各鍛一柄‘引雷刃’胚胎。形製按我上次給你的圖紙。”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四人震驚到呆滯的臉,染血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彎起一個銳利的弧度,帶著刀鋒般的豪氣:“此刃,便是你們日後立足之基。跟著我,骨頭要硬,爪子……更要利!”
陸小山四人捧著那枚燙手的真元雷核,如同捧著整個世界的重量,激動得渾身發抖,眼圈瞬間紅了!他們隻是最卑微的旁支,何曾想過有朝一日能擁有以真元境核心鍛造的兵刃?!這是再造之恩!
“少鳴哥!我們……”陸小石哽咽著說不出話。
“滾去乾活。”陸少鳴疲憊地揮揮手,仿佛隻是打發他們去跑腿,“彆杵在這兒礙眼。”
四人如夢初醒,對著陸少鳴深深一躬,眼中隻剩下死心塌地的狂熱,小心翼翼地捧著雷核,如同捧著聖物,匆匆離去。
院門再次合攏。
陸少鳴臉上的那絲銳利豪氣瞬間消失,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冰冷。
他盤膝坐在老梅樹下,不再壓製傷勢。丹田熔爐如同被重錘砸過的破鐘,裂紋遍布,新熔煉的星雷刀意與《引氣訣》的狂暴力量在破碎的經脈中橫衝直撞,每一次衝擊都帶來刮骨剔髓般的劇痛。他取出幾顆療傷丹藥服下,藥力如同杯水車薪。
他需要更龐大、更精純的能量來修複熔爐,更需要一處無人打擾的絕地,徹底煉化那截“碎星殘鋒”中吞噬的紫霄神雷與周雲山的本源星雷之力!化龍池已廢,陸家……已成囚籠!
他目光投向南方——那片被濃重鉛雲籠罩、輪廓如同遠古巨獸匍匐的連綿山脈。蠻獸山脈!青陽城真正的蠻荒之地!那裡有足以撕裂真元境的恐怖凶獸,有能吞噬神魂的天然絕地,更有……無窮無儘的蠻荒煞氣與星辰碎片散落的能量!
三日後,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聽濤苑院門悄無聲息地打開。陸少鳴換上了一身漿洗得發白的粗布獵裝,背上一個半舊的獸皮行囊,行囊外斜插著那根裹著新粗布、看似隨時會碎裂的骨片。
懷中,那截流淌著紫雷星芒的“碎星殘鋒”緊貼心口,沉重的質感帶來一絲奇異的安定。他臉色依舊蒼白,氣息內斂到了極致,如同一個最普通的、準備進山碰運氣的落魄獵人。
沒有驚動任何人。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穿過沉睡的陸家大宅,避開了所有明哨暗卡,徑直出了青陽城南門。
甫一踏出城門,一股混雜著草木腐朽、泥土腥氣和某種大型獸類排泄物的蠻荒氣息便撲麵而來。身後的青陽城如同一個巨大的、散發著微弱光暈的蜂巢,而前方,是真正吞噬一切的黑暗森林。
官道很快消失在身後。腳下的路變成了被獸蹄和人腳踩踏出來的泥濘小徑,蜿蜒深入遮天蔽日的原始叢林。古木參天,虯枝盤結如鬼爪,巨大的藤蔓如同蟒蛇般垂落纏繞,濃密的樹冠將天光切割得支離破碎,林間彌漫著終年不散的濕冷霧氣,能見度不足十丈。
各種不知名的蟲豸在腐葉下窸窣爬行,遠處傳來陣陣令人心悸的獸吼和禽鳥淒厲的啼鳴。
陸少鳴拄著骨片,步履看似虛浮踉蹌,實則每一步落下都精準地避開鬆軟的腐殖泥坑和潛伏在落葉下的毒蟲。
他的靈覺如同無形的蛛網,悄然彌漫在周圍數十丈的密林之中。丹田熔爐雖破碎,但新生的星雷刀意卻異常活躍,貪婪地汲取著空氣中稀薄卻精純的蠻荒煞氣,一絲絲修複著熔爐的裂紋。
“少鳴哥……咱……咱們真要進去啊?”一個刻意壓低、帶著明顯顫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陸少鳴腳步未停,甚至沒有回頭。陸小山、陸小石、陸小河、陸小樹四人,穿著同樣不起眼的粗布獵裝,背著簡陋的行囊,腰挎著新鍛的、還帶著火氣與微弱雷紋流轉的短刃(引雷刃胚胎),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後麵。
陸小山臉色發白,緊握著腰間的刀柄,警惕地打量著周圍陰森的環境,顯然被這蠻荒氣息嚇得不輕。
“怕了?”陸少鳴的聲音帶著一絲咳嗽後的沙啞,頭也不回,“現在掉頭回去,還來得及給陸少雲守靈。”
“誰……誰怕了!”陸小山梗著脖子,努力挺起胸膛,聲音卻有點發虛,“我……我就是覺得這林子……有點太安靜了……”
“安靜?”陸少鳴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腳步不停,“那是你沒聽見。”
話音剛落!
“吼——!!!”
一聲震耳欲聾、充滿了暴虐與饑餓的恐怖咆哮,如同炸雷般在左側密林中轟然響起!聲波如同實質的衝擊,震得樹葉簌簌如雨下!緊接著,大地開始劇烈震顫!轟隆隆的奔跑聲如同悶雷滾動,迅速逼近!
腥風撲麵!一道龐大的黑影撞斷數棵碗口粗的小樹,帶著摧枯拉朽的氣勢,如同失控的戰車般衝出濃霧,直撲隊伍!
那是一頭形似巨熊,卻長著野豬般獠牙和蜥蜴般鱗甲的怪物!身長近三丈,渾身覆蓋著黑褐色的厚重鱗甲,鱗甲縫隙間流淌著腥臭的粘液,血盆大口中涎水橫流,猩紅的眼睛死死鎖定最前方的陸少鳴!三階凶獸——披甲暴羆!以力量恐怖、防禦驚人著稱!
“我的娘啊!”陸小山幾人嚇得魂飛魄散,腿肚子發軟,下意識就要拔腿逃跑!
那撲麵而來的凶煞之氣,遠非他們這些初出茅廬的旁支子弟所能承受!
麵對這足以將煉骨境高手拍成肉泥的恐怖撲擊,陸少鳴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他依舊拄著骨片,步履“踉蹌”地向前走著,仿佛被嚇傻了,又像是根本不在意。
就在披甲暴羆那布滿倒刺、足以拍碎巨石的巨掌帶著惡風,即將拍碎他天靈蓋的瞬間!
陸少鳴動了。
他沒有閃避,沒有格擋。
他隻是極其隨意地、如同驅趕蒼蠅般,將拄著的骨片,由拄地,改為斜斜地向後一撩。
動作依舊不快,甚至有些笨拙。
嗡——!
骨片深處,那沉寂的凶戾刀意被引動!灰敗的骨片表麵暗紅刻痕驟然亮起血芒!一股源自洪荒的毀滅意誌轟然爆發!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
隻有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燒紅的烙鐵按在肥肉上的“嗤”響。
骨片撩起的軌跡,精準無比地“擦”過披甲暴羆拍下的巨掌腕關節!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嗷——!!!”
披甲暴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嚎!那足以硬抗精鋼刀劈斧砍的、覆蓋著厚重鱗甲的粗壯腕關節,在接觸到灰敗骨片的刹那,如同脆弱的琉璃,無聲無息地……斷裂!斷口處光滑如鏡,呈現出詭異的焦黑色,沒有一滴鮮血流出,仿佛血肉筋骨在瞬間被高溫徹底碳化!
巨大的衝擊力讓披甲暴羆龐大的身軀猛地一歪,如同失控的陀螺,轟然撞向旁邊一棵數人合抱的參天古樹!
轟隆!!!
古樹劇烈搖晃,樹皮炸裂,木屑紛飛!披甲暴羆癱倒在樹下,抱著那隻齊腕而斷、斷口焦黑的巨掌,發出痛苦而恐懼的哀嚎,看向陸少鳴的眼神如同見了洪荒魔神!
陸少鳴仿佛什麼都沒發生,繼續拄著骨片,步履蹣跚地向前走著。他甚至沒看那哀嚎的凶獸一眼。
陸小山四人徹底石化在原地,嘴巴張得能塞進鵝蛋,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看著那頭讓他們魂飛魄散的三階凶獸,就這麼被少鳴哥隨手一“撩”,就……廢了?!
陸少鳴走出幾步,才仿佛想起什麼,停下腳步,微微側頭,看向癱在樹下哀嚎的披甲暴羆,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根灰敗的骨片。
他蒼白的臉上,費力地擠出一個虛弱的、帶著點困惑的笑容,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呆滯的四人耳中:
“這熊瞎子……”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暴羆那焦黑的斷腕,又低頭看了看懷中的“碎星殘鋒”,眼神清澈無辜。
“爪子……是不是該修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