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劈啪作響。
火星如流螢般竄入夜空。
宋梨枕著潮濕的草地,望著頭頂重新變得澄澈的天幕。
繁星點點,其中幾顆連成的弧度,竟與羊皮卷上勾勒的雲霧峰星圖隱隱重合。
她下意識摸向胸口,那裡還殘留著魔石融合時灼燒的餘溫,像是烙下了永不褪色的印記。
玄影往火堆裡添了根枯木,火苗驟然騰起,照亮他眼下青黑的淤痕。
這位素來沉穩的暗衛首領此刻連眼皮都在打架,卻仍強撐著守夜。
宋梨想勸他休息,話到嘴邊又咽下。
她知道,在確認周遭再無威脅前,沒人能真正放鬆。
“水”
不遠處傳來暗衛的囈語。
宋梨渾身一僵,掙紮著要起身,卻被玄影按住肩膀。
“我去。”
他聲音沙啞,腳步卻依舊輕穩。
陶罐裡的水早已見底,他隻能拎起葫蘆去溪邊打水。
月光下,他單薄的背影在草木間晃動,肩頭的繃帶滲出暗紅,在夜色裡如同暈開的墨。
宋梨攥緊身旁的木杖,杖身因長久摩挲而溫潤的觸感,讓她想起老樹根布滿老繭的手。
那時在青石村,她總覺得這根普通的木杖不過是乾活的家什,如今卻成了她最珍視的遺物。
指尖撫過杖頭新添的裂紋,那是與蒼冥宗宗主決戰時留下的傷痕。
此刻卻像某種勳章,記錄著她一路走來的艱辛。
溪邊突然傳來重物墜地聲。
宋梨渾身汗毛倒豎,強撐著坐起。
卻見玄影狼狽地跪坐在地,葫蘆滾出老遠。
他捂著胸口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的血滴在青石板上,開出一朵朵妖冶的花。
宋梨喉嚨發緊,想要呼喊,聲音卻卡在喉間。
“咳咳沒事。”
玄影抬頭,月光照亮他染血的嘴角,卻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隻是嗆了口水。”
他伸手去夠葫蘆,手臂卻不受控製地顫抖。
宋梨再也顧不得渾身劇痛,連滾帶爬地撲過去。
膝蓋重重磕在石板上,疼得眼前直冒金星。
“讓我來。”
她奪過葫蘆,指尖觸到玄影冰涼的手背。
溪水舀到一半。
才發現自己的手也在抖。
水麵倒映著兩人狼狽的模樣,她突然想起初見玄影時。
那戴著麵具、渾身透著冷硬的暗衛,何曾這般脆弱過?
重新盛滿的水遞到玄影嘴邊時,他卻彆過頭。
“先給重傷的兄弟。”
宋梨眼眶發燙,強行扳過他的臉。
“你再這樣硬撐,明天誰來幫我?”
話落才驚覺不妥,鼻尖酸澀難忍。
玄影怔住。
片刻後喉結滾動著飲下幾口水,水珠順著下頜滴在血跡斑斑的衣襟上。
夜色漸深,除了篝火的劈啪聲,隻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宋梨替沉睡的暗衛掖好衣襟,摸到某人腰間的玉牌,邊緣刻著“斷刀”二字。記憶突然翻湧。
那個疤臉的神秘人,在青石村外將她推進地窖時,掌心的溫度仿佛還殘留著。
不知此刻,他是否也在某處舔舐傷口?
熾焰夔牛突然發出低沉的嗚咽,巨大的身軀不安地挪動。
宋梨循聲望去,巨獸正用爪子輕刨地麵,那裡埋著白天死去的暗衛。
火光躍動間,她仿佛看見青禾也是這樣,小心翼翼地將折斷的藥草埋進土裡說,
“入土為安,來年會長出新的”。
“我們會重建霧隱宗的,對嗎?”
不知何時,玄影在她身邊坐下,聲音輕得像怕驚醒誰。
宋梨望著雲霧峰方向,那裡隱約透出微光,不知是黎明前的熹微,還是山中靈脈在流轉。
“會的。”
她握緊玄影的手,感受到對方因驚訝而僵直的身體。
“但不是現在。”
她攤開殘破的羊皮卷,月光落在那些焦痕斑斑的字跡上。
“在這之前,我們要先讓大家活下去。”
指尖劃過記載《九轉天衍訣》殘卷下落的地圖,那裡還沾著幽冥淵的瘴氣與焚天穀的灰燼。
“要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教大家療傷、修煉還要種些草藥,就像青禾那樣。”
玄影側頭看她,火光映得他眼底波光粼粼。
“姑娘變了。”
宋梨笑了,悅耳的笑聲驚飛了草叢裡的夜梟。
“是啊,”
她撿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畫著簡陋的房屋。
“不再是那個連鋤頭都拿不穩的外鄉人了。”
遠處傳來第一聲雞啼,雲霧峰的輪廓在晨光中逐漸清晰。
宋梨望著朝霞染紅的天際,突然想起青石村的清晨,老樹根也是這樣,在雞鳴聲裡扛起鋤頭,走向希望的田野。
她握緊手中的枯枝,在地上重重寫下“霧隱”二字。
這兩個字,從今往後不再隻是個傳說,而是他們要用血肉之軀守護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