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動了涼亭的紗幔,也吹亂了趙清寒的心。
她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他的身上,還穿著那件略顯陳舊的布衣,身形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單薄。可他說出的話,卻帶著一股足以讓山河變色的狂妄與豪情。
造一支船隊?
開一條新路?
在這雲陽城,在這條被吳家經營了上百年的渭水支流上,這無異於癡人說夢!
“你瘋了。”
許久,趙清寒才從喉嚨裡,擠出這三個字。她的聲音,第一次,不再清冷,而是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
“我沒瘋。”墨塵轉過身,重新坐下。他看著趙清寒那雙寫滿了震驚的鳳眸,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清醒?”趙清寒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造船,需要船塢,需要良木,需要頂尖的船匠,更需要……海量的金錢!吳家的船隊,有大小船隻三十餘艘,是他們三代人積攢下的基業。我們有什麼?一個剛剛盈利幾千錢的‘百工作坊’嗎?”
“你說的都對。”墨塵坦然地承認了她所說的一切困難,“所以,我們不跟他在同一條河裡爭食。”
“不跟他爭?”
“吳家控製的,是渭水主乾到雲陽城的這條大路。”墨塵的手指,在石桌上沾了點茶水,迅速地畫出了一副簡易的地圖。
“這條路,水流平緩,適合大船航行,但路程……卻繞了一個大彎。”
他的手指,在地圖的另一側,畫出了一條虛線。這條虛線,由數個細小的支流和湖泊連接而成。
“而這裡,”他的指尖,重重地點在那條虛線上,“是一條被所有人忽略了的捷徑。它水流湍急,多有淺灘,大船無法通行。但如果我們能造出一種全新的,吃水淺、載量大、船身堅固的平底方舟,再在這幾個關鍵的節點,設立小型的碼頭,進行陸路轉運……”
他的聲音,仿佛帶著一種魔力,在趙清寒的腦海中,勾勒出了一副前所未見的宏偉藍圖。
“我們的船,雖然小,但速度,將比吳家的大船,快上至少三天!”
“我們的貨,將不再局限於牛皮。上遊南陽的鐵器,北地草原的戰馬,甚至是蜀中特有的井鹽和蜀錦,都可以通過這條路,源源不斷地運到雲陽!”
“這,就是我要開辟的……黃金水道!”
趙清寒徹底呆住了。
她的呼吸,都為之停滯。
她看著石桌上那副簡陋卻又充滿了驚人智慧的地圖,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那雙燃燒著熊熊火焰的眼睛。
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這不僅僅是一個計劃,這是一套完整的,顛覆性的商業體係!
它繞開了吳家最核心的優勢,用“速度”和“效率”這兩個全新的概念,對陳舊的船運體係,進行降維打擊!
如果……如果這個計劃真的能成功,那麼吳家那三十多艘大船,頃刻之間,就會變成一堆漂在水上的,又慢又笨的活靶子!
“錢……從哪來?”許久,趙清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個問題,依舊是懸在頭頂最鋒利的劍。
“船,可以一艘一艘地造。路,可以一步一步地走。”墨塵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但啟動這一切的‘第一桶金’,確實是最大的難題。”
他看著趙清寒,忽然笑了。
“不過,我已經找到了。而且,有人會心甘情願地,替我們付這筆錢。”
“誰?”
“我們的敵人。”
墨塵的笑容,讓趙清寒都感到了一絲寒意。
“吳家,以及……那些同樣被吳家這條惡龍,盤剝了多年的,本地豪族。”
趙清寒冰雪聰明,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要……聯合他們?”
“為何不呢?”墨塵反問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吳家吃肉,連湯都不給彆人喝,早已引得天怒人怨。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些‘怨’,都變成我們的‘利’。”
“我們不需要他們出錢,我們隻需要他們的‘勢’。隻要他們肯點頭,承認我們這條新商路,願意從我們這裡走貨。那麼,拿著這份‘未來的契約’,我自然有辦法,讓胡掌櫃那樣的‘老狐狸’,心甘情願地,為我們這條未來的黃金水道,投入第一筆賭注!”
借勢!
又是借勢!
借所有人的勢,來成自己的事!
趙清寒看著墨塵,心中最後的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
她知道,自己眼前坐著的,是一個真正的梟雄。一個能於無聲處聽驚雷,能於無路處開新天的天生棋手。
與這樣的人為敵,會寢食難安。
但與這樣的人為盟……
她將看到一個,她從未想象過的,波瀾壯闊的世界。
“我答應你。”
趙清寒緩緩站起身,對著墨塵,第一次,鄭重地,行了一個平輩之禮。
“從今天起,我趙清寒,以我自己的名義,與你結盟。”
“我趙家的關係,是你的盾。我名下的所有私產,是你的本錢。你要做什麼,放手去做。”
她的眼中,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清冷與疏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名為“信任”的光芒。
“我隻有一個問題。”
“請講。”
“造船,非一日之功。我們如何,才能讓吳家,在短期內,無法對我們的工坊,再進行致命的打擊?”
墨塵笑了。
“很簡單。”
他走到亭邊,遙望著城北的方向。
“我們親手,為他送去一份……他無法拒絕的‘大禮’。”
“一份,能讓他暫時忘記我們,甚至,會主動來求我們的‘大禮’。”
他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