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平,這位在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鐵鷹銳士校尉,此刻,正用一種看神魔般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個雲淡風輕的年輕人。
返回雲陽?
他本以為,自己接下來的任務,將是寸步不離地“釘”死墨塵,將他變成一隻被關在鹹陽的,會下金蛋的籠中鳥。
卻沒想到,對方新官上任的第一道“將令”,竟是直接將他,連同他身後這支代表著衛尉府威嚴的精銳,一腳踢回了南安郡!
這是何等的氣魄!
這又是何等的……蔑視!
他這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訴鹹陽城的所有人——我墨塵,不需要你李信的“保護”!我的人,我的地盤,我自己守!
章平的心中,百味雜陳。有被驅逐的屈辱,有任務失敗的恐懼,但更多的,卻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
他終於不用再麵對這個,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能讓他心驚膽戰的妖孽了。
“末將……領命!”
他重重地一抱拳,幾乎是逃也似的,帶著他那些同樣如蒙大赦的鐵鷹銳士,轉身離去。
然而,他們還沒走出彆院的大門。
兩隊人馬,幾乎在同一時間,一前一後,抵達了門口。
走在前麵的一隊,由一名身著丞相府舍人官服的文士帶領,他們抬著幾個由錦緞覆蓋的箱子,氣度儼然。
“奉丞相鈞命,”那文士朗聲說道,“聞墨司丞履新,特備薄禮,以示祝賀。另聞章校尉一路護送有功,丞相大人亦有賞賜。”
話音剛落,兩個精致的禮盒,被分彆呈上。一份,自然是給墨塵的。而另一份,竟是當著所有人的麵,送到了章平的手中!
章平,徹底懵了。
他,一個衛尉府的校尉,竟然收到了帝國丞相李斯的……賞賜?
他瞬間就明白了。這是丞相在向衛徒府示好?不!這是丞相在向墨塵示好!是通過賞賜他這個“護衛”,來表達對墨塵的重視!
自己,竟成了兩位帝國巨擘之間,傳遞善意的橋梁!
章平捧著那份沉甸甸的禮盒,隻覺得燙手無比。
而緊隨其後到來的另一隊人馬,則讓整個彆院的空氣,都為之一冷。
為首的,是一名神情陰柔的老宦官。他的身後,跟著兩名身姿窈窕、容貌絕美,卻低眉順眼、看不出半分情緒的宮女,以及一名背著藥箱,眼神低垂的太醫院醫官。
“咱家奉中車府令趙大人之命,”老宦官尖細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聞墨司丞初到鹹陽,恐水土不服,又為國事操勞,身子虧空。特派宮中最好的侍女和醫官,前來照料墨司丞的飲食起居。請墨司丞,務必……笑納啊。”
笑納?
這哪裡是禮!這分明是三把最致命的軟刀子!
一個精通藥理的禦醫,兩個不知深淺的宮女,這等於是在墨塵的身邊,安插下了最危險的眼線和……隨時可能發作的毒藥!
一時間,整個彆院,暗流洶湧。
丞相的善意,趙高的殺機,在這一刻,交織成了一張無形的大網,將墨塵牢牢困在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墨塵的身上,想看他如何應對這接踵而至的,來自帝國最高層的“厚愛”。
隻見墨塵,先是對著丞相府的來人,長揖及地。
“墨塵惶恐!有勞丞相大人掛念,此恩此情,墨塵銘記於心。待明日正式赴任,必當親往相府,拜謝大人!”
他收下了李斯的善意,也接下了這份人情。
隨即,他又轉向趙高派來的那位老宦官,臉上,露出了更加“感激涕零”的笑容。
“趙府令大人,真是……真是體恤下官啊!”
他看著那兩名美貌的宮女和那名醫官,撫掌讚歎道:“如此良才,若隻是用來伺候我一個粗鄙的匠人,實在是……暴殄天物!”
他話鋒一轉,對著那名醫官,鄭重地說道:“這位醫官大人,來得正好!我‘考工格物司’,正欲研究‘人體之理’!我手下那些匠人,常年勞作,多有勞損。正需要您這樣的大才,來為我們,製定一套能強身健體,提升工效的‘操典’!此事,利國利民,功在千秋啊!”
他又看向那兩名宮女:“兩位仙子,更是蘭心蕙質。我考工司初立,正缺兩位能掌管文書、接待各部要員的門麵擔當。兩位來此,簡直是天助我也!”
他將趙高送來的“毒藥”,輕描淡寫地,變成了自己新部門的“資產”!
他把禦醫,從一個負責他私人健康的“醫師”,變成了負責整個部門匠人健康的“總管”。
他把宮女,從伺候他起居的“侍妾”,變成了負責接待外賓的“女官”!
所有任務,都變得名正言順,光明正大,讓他們再也沒有任何機會,能私下接觸到墨塵的核心!
那老宦官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著墨塵那副“感激涕零”的真誠模樣,第一次,從心底裡,感到了一股徹骨的寒意。
這個年輕人,是妖孽!
打發走兩撥人馬,墨塵沒有再做停留。
他當著所有人的麵,換上了那身代表著“少府監丞”身份的嶄新官袍。
然後,在阿猛和那幾個同樣換上了新工服的年輕匠人簇擁下,在章平那支“心甘情願”的鐵鷹銳士護送下,浩浩蕩蕩地,前往少府官署。
新官上任第一日,他要去點燃他的第一把火。
少府,位於鹹陽宮之側,是掌管著整個帝國山海池澤之稅和皇室手工業的龐大機構。
當墨塵一行人抵達時,少府令,一個看起來養尊處優的白胖官員,早已“恭候多時”。
“哎呀呀,墨司丞,下官可算是把您給盼來了!”少府令滿臉堆笑,熱情得有些過分。
“陛下特地交代,要為您的‘考工格物司’,尋一處最好的辦公之所。下官不敢怠慢,早已為您準備妥當。請,請隨我來。”
他領著墨塵,穿過一重重整潔氣派的庭院,繞過一個個井然有序的官署。
最終,停在了整個少府官署,最偏僻,最西北的……一個角落裡。
眼前,是一座破敗、潮濕,幾乎已經半塌的廢棄倉庫。
倉庫的門口,雜草叢生,蛛網密布,一股濃重的黴味,撲麵而來。
“墨司丞,您看,”少府令指著那座廢棄倉庫,臉上的笑容,顯得格外刺眼。
“這裡,清淨,寬敞,最是適合您這樣的大才,靜心……‘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