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寶觀之側,坐落著一座宏偉的佛寺,其規模與靈寶觀相比毫不遜色。
在京城這寸土寸金的繁華之地,此寺已然是城中最大的佛寺——靈隱寺。
靈隱寺的內殿後堂,靜謐得仿若能聽見時光流淌的聲音。
檀木的香氣絲絲縷縷地彌漫在空氣中,與窗外透進來的柔和光線交織在一起,營造出一種祥和安寧的氛圍。
兩位對坐之人,正沉浸在棋局之中,一邊落子,一邊交談。
一位身著素樸衣袍的老和尚,正是靈隱寺的無悲方丈。
殿內的光線並不明亮,幾縷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欞,灑在棋盤上,形成一片片光影。
無悲方丈雙目緊閉,眼瞼輕顫,卻仿若能清晰看見棋盤一般,手中棋子不緊不慢地落下。
對麵則是一位身形嬌小的白發少女,她裹著一件毛皮大衣,身旁放置著一柄比她身形還高大的禪杖,在陰影中,那禪杖的輪廓顯得格外沉重。
老和尚率先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關切,打破了這份靜謐:“無歲啊,你說在靈寶觀發現有個孩子,即便你施展術法,他仍能看見你,此事當真?”
少女那眼神空洞得如同深不見底的幽潭,幾乎未作思索,一邊落下棋子,一邊回應道:“嗯,我今日又去試探了一番,確有此事。”
少女的語氣平淡如水,毫無起伏,與洛玉衡那種刻意壓製情緒的狀態不同,她仿佛是純粹機械地在表達,不帶任何情感色彩。
無悲方丈微微皺眉,雙手不自覺地摩挲著衣角,麵露難色,思忖片刻後說道:“怎地偏偏是靈寶觀的人呢罷了,那你可有好好與人家打招呼?”
少女的表情依舊沒有絲毫變化,那木訥的神態愈發明顯。
她如實答道:“嗯,我對他笑了。”
“哦?你笑了?倒是少見。可否讓老朽看看,無歲你是如何笑的?”
少女點了點頭,緩緩提起嘴角,似笑非笑,笑容極為僵硬。
就這般僵了幾秒,嘴角還微微抽搐,跳動了幾下。
閉著眼的無悲方丈見狀,不禁歎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哎,算了,無歲啊,你下次見到他,莫要再笑了。”
少女眨了眨眼睛,眼中滿是不解,問道:“為何?我笑得不好看嗎?”
“嗯,如此笑容,恐會嚇到旁人。”
“知曉了,無悲大師,那我還能再去看他嗎?我甚是喜歡那個孩子。”
“可以,但切不可踏入靈寶觀,也莫要再打秋無霜骨灰的主意了”
“知道了。”
少女下棋落子的速度極快,老和尚每下一步棋,都需思索幾分鐘,而少女總是在老和尚落子後即刻回應。
數十手過後,少女雙手合十,朝著老和尚微微鞠躬:“我又贏了,我很開心。”
說罷,她抬起嬌俏的小臉,嘴角僵硬地勾起,一顫一顫,透著些許詭異。
無悲方丈看得眉頭緊皺,忍不住再次說道:“無歲啊,往後都彆再笑了”
少女那嬌小的臉上再次恢複木訥,應道:“知道了。”
靈寶觀內今日格外熱鬨,下人和門客們如同忙碌的蜜蜂,穿梭往來,不亦樂乎。
各處都張燈結彩,大紅的燈籠高高掛起,仿佛過年一般。
孫氏正與幾個婆子熱烈地討論著,手中比劃著,“這銅鑼開路,得敲得響亮又有節奏,才能顯出咱們世子的威風!”
幾個年輕的門客爭著要端著精致的果盤跟在後麵伺候,還有人忙著在門口的馬車上係上鮮豔的大紅花。
其實也並非有什麼重大節日,隻因今日是萬柳會報名的日子,同時也是小世子長這麼大以來,首次踏出靈寶觀門檻的日子。
眾人皆是熱情高漲,對小世子關懷備至。
然而,唯獨小世子本人卻憂心忡忡,毫無喜悅之色。
參加萬柳會要麵對被揍得鼻青臉腫的風險,他本就忐忑得如同驚弓之鳥,心想自己上台三秒便投降,或許還能體體麵麵地下來。
至於那雙人賽,早點認輸,也算是給小鳶減輕負擔。
可最讓他頭皮發麻的,是實在不想踏出靈寶觀這道門。
這一個月以來,那個手持禪杖的小個子女鬼,每日都會準時現身於靈寶觀門外,對著他露出詭異滲人的笑容。
那笑容仿佛一把銳利的冰刀,直直地刺進他的心窩,若是沒有惡意,純粹是為了嚇人,倒也浪費了這般恐怖的模樣,尤其是嘴角還會時不時抽搐幾下,如同惡魔的低語。
好在女鬼一直未踏入靈寶觀內,隻是守在門口對著他笑。
李野猜測,她或許是懼怕師父,又或是有其他緣由不敢進來。
但問題是,自己一旦出去,在外麵碰到她,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洛玉衡緩緩從書房走下,瞧見門客和下人忙作一團,冷豔的麵容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她心中想著不能讓下人門客養成過度寵溺世子的習慣。
她開口問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孫氏正說得眉飛色舞,竟沒留意國師到來。
管家老卓趕忙上前,拱手作揖道:“回國師的話,這是世子頭一回出門,下人和門客們看著世子長大,都想著為世子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便安排了個儀仗。”
洛玉衡冷眉微蹙,說道:“你們身為靈寶觀的下人,做好分內之事即可。世子乃是景王的人,他的儀仗與靈寶觀並無關聯。”
管家微微挑眉,疑惑道:“啊?世子難道不已經是靈寶觀的人了嘛?”
“我已吩咐陳伯帶他和小鳶一同前去,讓他們三人去便好,其他人都散了吧,各自回去忙自己的事,若覺得清閒,便去操練場練劍。”
“是,國師。”
眾人雖心有不舍,但也隻能不情不願地散去。
臨走前,還不忘關切地看向小世子:“世子,安叔不能給你開道了,你一個人可要小心啊。”
“世子,黃姨娘沒法陪你去了,你要是餓了,記得跟小鳶說,我把吃的放她那兒了。”
“世子”
李野強壓下心中對出門可能遭遇女鬼的恐懼,擠出一絲笑容,挨個道謝:“謝謝安叔,謝謝黃姨娘,謝謝”
小世子轉頭望向洛玉衡,隻見她轉身便走,那雙玉足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
自己第一次出門,她竟如此放心,絲毫沒有擔憂之情。
本來人多些,自己麵對女鬼還能有些底氣,如今可好,就剩下個年事已高的老頭和一個小姑娘,這不是把弟子往火坑裡推嘛!
李野眼巴巴地望著洛玉衡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委屈如潮湧,無助之感溢滿心間。
他鼓足勇氣,邁著小步追上前去,聲音微微顫抖,帶著幾分哀求:“師父,還望您能陪野兒一同前去,野兒心中實在懼怕”
洛玉衡聽到這話,腳步微微一頓,心中泛起一絲猶豫。
她的心仿佛被一根細線輕輕扯動,泛起一陣漣漪。
她深知不能過度寵溺弟子,若今日心軟陪他去,日後如何能讓他獨自麵對風雨?
理智迅速占了上風。
於是玉足踩得更快,頭也不回地離去,可那微微握緊的拳頭,卻泄露了她內心的一絲不忍。
李野望著師父決然的背影,心中又氣又怕,暗自想著:這女人怎麼如此狠心,真就把我往火坑裡推啊!
李野無奈地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女鬼的事情他已跟師傅說了好幾次,可每次師傅都讓他當做沒看見。
這女人看來是鐵了心要讓自己獨自出門麵對女鬼。“老太婆,你給我等著”
陳伯拄著拐杖,倚靠在靈寶觀的大門邊,時不時咳嗽兩聲,瞧這身子骨,虛弱得很。
小鳶在一旁,臉上掛著藏不住的邪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李野軟乎乎的小手,“嘿嘿,我們走吧小師弟,鳶鳶姐姐牽著你去,來,小手給我嘿嘿”
李野看著師姐,無奈道:“師姐哈喇子”
此刻的李野,隻覺內憂外患,滿心無奈與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