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停住腳步,轉向說話之人,正是那個滿身綢緞,臉色鐵青的中年男人。
“這位老兄如何稱呼?可是想留下本官嗎?”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身邊,痛哭流涕的裡長,冷冷一笑。
“在下王子服,身上有個八品虛職,就不向大人行大禮了。今日你殺死的王二,是我族侄。
在下為薛家商行的生意到本縣盤桓些時日,卻不知道,如今王家人三個字,已經如此不值錢了嗎?”
賈雨村心裡一動,看著王子服:“聽老兄對王家如此有信心,又是薛家商行的人,莫不是金陵人士?”
王子服見賈雨村上道兒,氣勢更足:“不錯,我祖籍金陵,京營節度使王子騰大人,乃是我堂兄!
不說我王家,就以我薛家商行二掌櫃的身份,難道就管不得此事嗎?就是林大人見我,也得給幾分薄麵吧!”
賈雨村笑道:“聽說金陵有個護官符,‘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請來金陵王’。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說的就是你王家和薛家了吧,失敬失敬。”
王子服見賈雨村也知道護官符,眉目間傲氣更重了,卻也抬手拱了拱。
“好說,本來此事也算不得什麼大事。王二也算是有眼無珠,錯把大人當成了演戲賴賬的無賴。
大人若隻是教訓他一頓,在下自然也不能說什麼。可大人不講情由,不經官府,悍然殺人!
大人雖算半個欽差,可也沒有尚方寶劍,彆說是我王家人,就是普通百姓,也不能先斬後奏吧!”
裡長連連點頭:“大哥所言極是!咱兩家剛連了宗,就有人敢殺大哥的子侄,這分明是不把咱們王家放在眼裡啊!”
賈雨村看著氣焰高漲的王子服,忽然笑道:“老兄,這裡離金陵雖然不算太遠,但裡長和你恐怕也是八竿子打不著。
這小小的張家灣碼頭,有多大的油水,值得你屈尊降貴,和一個小小的裡長連宗呢?”
王子服臉色一沉:“休要胡說!連宗看的是血脈相連,族譜記載,與有沒有好處有什麼關係?”
賈雨村看了裡長一眼,裡長的目光雖有仇恨,但也有些躲閃,顯然被賈雨村說中了心事。
賈雨村對王子服與裡長之間究竟有何勾當雖然有些好奇,但此時正事在身,不願節外生枝。
“有沒有好處,也不關我的事。王二一夥凶徒,眾目睽睽之下,手持利刃衝上官船。
不但對本官喊打喊殺,還想劫持官員子女,以為要挾。以此種種,死有餘辜,何謂悍然殺人?”
王子服怒道:“他們拿的隻是菜刀而已,何談手持利刃?大人這邊卻是人人鋼刀在手,毫不留情!”
賈雨村笑道:“怎麼菜刀就不算利刃了嗎。既如此,我拿菜刀砍你一刀,若你不死,我便聽從你發落如何?”
王子服語塞,轉而說道:“他上船之時,你並未表明身份,他隻以為你是個拐帶人口的鹽梟。
所以他隻是誤會而已,並非對禦史不敬,對官員子女不敬,更談不上截殺官船。”
賈雨村冷笑道:“他手持利刃,對著所有人大喊,他知道賈雨村是官老爺,怎能說他不知我身份呢?
何況我說他們是鹽梟餘黨時,他們可並沒有喊冤,而是持刀廝殺,負隅頑抗。
你王家既然手眼通天,就該知道揚州城內,鹽梟劫獄,刺殺巡鹽史的事兒。
我身為巡鹽副使,麵對一群明知我身份,還上船截殺的鹽梟也當,不殺他們,難道束手待斃嗎?”
王子服目瞪口呆,明明是賈雨村設計殺人,卻越說越有道理,好像王二等人死有餘辜一般。
王子服看向知縣,知縣咳嗽一聲:“王兄,令侄不管有心還是無意,確實帶刀上了禦史的船啊。”
王子服咬咬牙:“好,好,今天我認栽了。賈大人,你要回京是吧。
等你交割了差使後,就是普通禦史了。我一定會告知堂兄,好好照顧賈大人的。”
賈雨村微笑道:“如此就多謝王兄了。對了,想來王兄的生意,走的多是水路吧。
鐵捕頭,給林大人發個消息,就說薛家在這一代的貨船,可能被鹽梟滲透了。
以後薛家的貨船,鹽捕都要格外嚴查,以防鹽梟夾帶私鹽,陷害薛家,這是一番好意!”
王子服臉色鐵青,眼睜睜看著賈雨村登船,兩艘大船揚帆而去。
裡長癱坐在地上:“兄長,我兒子,他就白死了嗎?”
王子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區區一個禦史,仗著巡查身份狐假虎威罷了。
等他回到京城,交了差使,我堂兄有一萬種辦法弄死他!
再說了,死的不是王二嗎,你肯定還有王大在的呀,又沒有絕後,怕什麼?”
裡長欲哭無淚:“兄長,我就是王大呀……”
王子服也愣住了,半天才說道:“你隻要彆耽誤我交代的事兒,保證你嬌妻美妾,何愁無子。”
生硬專場專用點……
船在黑夜中劈波斬浪,驚魂稍定的老張,被巨大的安全感包裹著,已經沉沉睡去。
這些日子,他天天晚上提心吊膽,還時不時被胖揍一頓,確實好久沒有睡過一個踏實覺了。
張月如卻沒睡,雪雁到船頭喊叫,說小姐被嚇到了,想見月如姑娘和賈先生。
兩艘船之間搭上帶鐵鉤的船板,賈雨村扶著張月如走到後麵的船上,跟著雪雁去了船艙。
林黛玉確實是被嚇壞了的樣子,拉著張月如的手不鬆開,眼睛卻一直盯在賈雨村的臉上。
賈雨村看了林黛玉的臉色,又讓她伸出舌頭來看看,微笑著說道。
“不妨事的,船上帶著的安神湯,雪雁去熬一副來,喝下去睡一覺就好了。”
雪雁聽話地離去了,王嬤嬤年紀大了,此時精神不濟,林黛玉早就讓她到隔壁船艙睡下了。
房間裡三人一時間都無話,聽著江水拍打船頭的嘩啦啦聲響,就像天地間隻剩下他們三人一樣。
“賈大哥,我先生他究竟怎麼了,你和他長得這麼像,可是他的遠房子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