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行禮後,陳忠軍把桌上的茶推了一杯過去,自己先品了品。
“賈禦史,你不好好審案子,到我這裡乾什麼?你可知道,大康官員,沒有一個人願意進這個門兒的。”
賈雨村也品了口茶:“我也不願意來,可現在沒辦法了。我沒有信得過的人,就辦不好今上的事兒。”
陳忠軍嗬嗬一笑:“賈大人不是來調動錦衣衛辦事兒的吧?怎麼賈大人返老還童,腦子也還童了不成?
那你可得重新學學官場的規矩了。錦衣衛是當今私屬,誰是當今,誰說了算。彆說你了,就是太上皇也調動不得!”
賈雨村笑了笑:“我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來找指揮使的。大康朝堂上下,各部衙門,誰也說不清究竟心裡是忠於誰的。
唯有錦衣衛,隻能忠於當今,這是幾百年傳下來的規矩,誰也破不得。指揮使,也必然是當今的心腹。”
陳忠軍看著賈雨村:“既然你知道,還來找我乾什麼?難道你手裡有當今的聖旨,讓你調動錦衣衛嗎?”
賈雨村搖搖頭:“我隻是奉旨審個案子,當今怎麼會給我那麼大的權力?所以我不是來調人,是來請你幫忙的。
你身為指揮使,是有權調用錦衣衛辦事兒的。隻要所辦之事,是對當今有利,沒錯吧?”
陳忠軍喝了口茶,茶葉的香味此時才泡出來,他愜意地讓茶水在舌尖上繞了一圈,才咽下去。
“是否對當今有利,卻不那麼好判斷。何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為什麼要趟這趟渾水呢?”
賈雨村淡然一笑:“此案看似簡單,包藏禍心卻深。先毀我聲名,讓今上棄用從龍之臣。
再牽連賈家,讓萬歲和四王八公矛盾更深。若我被逼到太上皇的麾下,則讓今上徒增煩惱。
而且整件事中,煙雨船牽涉甚多,今上和忠順王爺之間也會產生嫌隙,今上可能會懷疑忠順王爺暗中相助太上皇。”
陳忠軍一口茶差點噴在地上,他擦了擦嘴,眼睛向屋外掃了一眼,才沉聲道。
“賈大人,你瘋了嗎?太上皇和當今日月高懸,雙聖擎天,你豈可胡說八道,隨意挑撥?”
賈雨村冷然道:“打啞謎我也會,而且打得比所有人都好。可如果在你這裡也不能直說,那就算仙藥給錯了人了吧。
此案我若能審好,對今上自然大有好處。我若審敗了,上麵我說的那些事兒,早晚都會成真。
人借不借在你,事兒說不說在我。就是這話,我喝指揮使一碗茶,茶乾人走,不敢多叨擾指揮使。”
接下來的一盞茶時間裡,賈雨村不慌不忙,細細品茶。既不著急,也不刻意拖慢節奏。
這一盞茶的時間裡,陳忠軍足足喝了五盞茶,最後一盞乾脆是一飲而儘,像喝酒一樣。
賈雨村放下已經喝乾了的茶杯,站起身來一拱手,也不說話,起身往外走。
在他走到門口,伸手推門的時候,身後傳來的陳忠軍煩躁的聲音。
“明麵上,錦衣衛不能借人給你,隻能暗中助你。鐵奎是你老熟人,如今回京升任總旗。
有什麼事兒,你就跟他說吧。他手底下有五個小旗,辦你的那點事,足夠了。”
賈雨村轉身抱拳:“指揮使此次恩義,賈雨村不敢忘懷,必有後報。
另外,你那茶葉不錯,但水溫太高了,下次水燒沸後,涼上半炷香的功夫再泡更香。”
陳忠軍皺皺眉頭:“下次我試試。你進北鎮撫司,可瞞不住彆人,街上的眼睛多著呢。你不怕彆人有了防備?”
賈雨村笑了笑:“所以要讓他們以為,我來北鎮撫司是辦的彆的事兒。
讓你的人散布出去,就說我是來查忘娘是否有個女兒的,多大年紀,身高體態如何。”
陳忠軍一愣:“你真當錦衣衛是萬能的啊?一個小小的花船繡女,錦衣衛怎麼會感興趣?
她有沒有女兒,女兒多大,什麼身高體態,這些錦衣衛怎麼會知道呢?”
賈雨村笑道:“可我知道。我現在告訴你,錦衣衛自然就知道了。對外說的時候,可要說得細致一點。”
陳忠軍皺眉思索片刻,忽然恍然大悟:“想不到你還真是夠陰險的,這些陰招,難道也是仙佛教給你從龍之術不成?”
賈雨村淡淡地說道:“我憑本事當到知府,這點心機還不用誰教。若我本身是個廢物,仙佛會選我來從龍嗎?”
果然,賈雨村從北鎮撫司回家沒多一會兒,一個下值的錦衣衛小旗就被他的一個朋友攔住了,一起到酒樓喝酒。
酒桌上,那個朋友頻頻舉杯,把小旗灌得五迷三道的,然後假裝不在意的問道。
“老兄,今天順天府審案的熱鬨你沒看見吧?那賈雨村當真是個人物兒,把頂頭上司都給打了!”
小旗醉醺醺地拿起一根兒已經啃過一次的肉骨頭,再次啃了起來,不屑地笑了笑。
“我雖沒去看,但京城地麵上的事兒,什麼能瞞得住我?那廝下午來北鎮撫司,指揮使還讓我幫他找東西呢。”
朋友漫不經心地問道:“他一個禦史,跑到你們北鎮撫司去找什麼東西呀,卻是怪事了。”
小旗憤怒地把骨頭扔到地上:“媽的什麼破酒樓,肉骨頭都沒有肉!掌櫃的,給我滾出來!”
朋友趕緊安撫,把一根有肉的骨頭塞到他手裡,然後再次問道。
“莫不是賈雨村去打聽胡少卿的陰私之事,準備先下手為強,彈劾胡少卿?”
這個猜測是合情合理的,但這位朋友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隻為不引起小旗的懷疑。
小旗果然中計,一邊啃著骨頭,一邊醉醺醺地哼唧著。
“官員陰私之事,隻能稟報給當今!他算個什麼東西,也配來問這種事兒?
他問的是民間之事,指揮使看在他奉旨審案的麵子上,讓我等幫他找出來了。”
朋友緊張得心頭狂跳,臉上卻不露聲色:“什麼民間之事啊,還值得到北鎮撫司去打聽?”
小旗此時已經搖搖欲墜:“他一口咬定那個忘娘有個什麼女兒,想問那女兒的年歲和體態。
這等小事兒錦衣衛本來不會留檔的,也是趕巧了,今年那忘娘曾發過一次瘋癲。
當時她在街上采買繡線,結果一個官員帶著自己的小女兒上街,她抓著人家孩子哭喊。
後來又說是認錯了人,因為此事牽涉官員,錦衣衛就記了一筆。”
朋友咽了口口水:“那……那也不是她女兒啊,檔案中如何會有她女兒的身高體態呢?”
小旗嘿嘿笑著趴在了桌子上,眼看就要打呼嚕了,朋友使勁推他兩下,讓他保持一點清醒。
“你傻呀?她既然能認錯,自然說明那官員的女兒和她女兒年歲體態類似啊。
所以嘛,應該也就是三四歲的女孩兒,大概跟這張桌子差不多高,胖乎乎的,短眉毛大眼睛,也就這些吧。”
說完,小旗再也撐不住了,呼呼大睡過去。那朋友心神不定地丟下一錠銀子,讓掌櫃的照顧好小旗,自己先走了。
那朋友東拐西拐地來到王家大宅,從角門進去,直奔王子勝的住處。
王子勝聽完彙報後,眉頭皺了起來:“賈雨村打聽這些事兒,究竟是要乾什麼呢?”
接著他忽然想到了什麼:“不好,你多拿些銀兩,去找順天府看牢房的,我今晚還得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