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節度使府，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堂上，節度使楊烈端坐如山，當今聖上賞賜的玄色蟒袍襯得他麵容愈發冷峻，目光深沉，不怒自威。
下首，江州刺史劉洵額角已見了汗，正襟危坐，卻難掩幾分局促。
堂下，州府司馬王恪垂首肅立，將青峰山下溪村所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稟報了一遍。
他身旁，那五名一同前往青河縣的武道院高手，個個麵色蒼白，不時點頭，印證著王恪所言非虛。
當聽到金雨活死人肉白骨，以及連道錄司的靈虛真人都當場拜服時，楊烈眉頭一挑，銳利的目光掃向那五名武道院高手。
五人感受到了楊烈的目光，其中一人硬著頭皮顫聲道：“回……回稟節帥，王司馬所言，句句屬實！”
“我等……我等親眼所見，那金雨落下，諸多已無生息之人，確實……確實活了過來！此等神跡，匪夷所思，絕非凡俗手段！”
另一人也急忙補充：“而且，當時青雲觀的靈雲道長，以及江州道錄司的靈虛真人，亦在場親曆！靈虛真人更是對神將叩首，口稱心服！”
楊烈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靈虛真人，他竟也親曆此事，還受了傷？
連他都如此，此事的可信度，便又高了幾分。
劉洵偷偷擦了擦額角的汗，心中翻江倒海。
這事兒，太大了！
“神將臨去之前，可還留下什麼話語？”楊烈沉聲問道。
王恪心頭一凜，躬身道：“回稟節帥，神將大人臨去前，曾言：‘此界大劫將近，爾等需好生警惕。’”
“此界大劫將近？”
此言一出，楊烈與劉洵臉色齊齊一變。
楊烈的目光陡然變得深邃起來，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
劉洵則是雙腿一軟，差點沒站穩，心中暗呼：“我的老天爺，這話可要命啊！”
大堂內的氣氛，瞬間凝重到了極點。
楊烈沉默片刻，目光轉向劉洵：“劉刺史，此事，你怎麼看？”
劉洵被點到名，隻覺得頭皮發麻，頂著巨大的壓力，躬身道：“回……回節帥，王司馬及諸位武道院高手親眼所見，更有靈虛真人在場，這……這仙人顯聖，神將降妖之事，應是千真萬確。”
“隻是，真仙降世，妖魔伏誅，皆發生在小小的青河縣，其間種種，怕是另有玄機。”
“至於那‘大劫將近’之言……卑職愚鈍，竊以為，仙神之言，或有深意，隻是……隻是此言若傳入聖上耳中，恐……恐聖心不悅。”
劉洵的意思很明白，當今聖上，好大喜功，最喜聽聞天下太平、四海升騰的吉兆，神仙顯靈這種好事，當然可以大書特書。
但大劫將近這種話，如果原封不動報上去，怕是會龍顏大怒，認為這是在指責他治理無方，以致天降警示。
楊烈何等人物，豈會聽不出劉洵的言外之意。
他手指停止了敲擊，沉吟不語，堂內落針可聞。
過了許久，楊烈方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傳令下去，召青河縣令趙貞，前來州府，本帥要親自聽他述職。”
“是！”堂下自有親兵領命而去。
楊烈又道：“劉刺史，你即刻著人準備奏折，將‘玄穹雲澤真君顯聖，神將降妖救民，天降祥瑞於江州’之事，詳詳細細寫明，以八百裡加急，上奏朝廷。”
“至於那‘大劫將近’之說……”楊烈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光芒，“春秋筆法，一筆帶過即可，不必詳述”
“卑職……遵命！”劉洵如蒙大赦，長長舒了一口氣。
他明白，楊烈這是打算將功勞攬在身上，同時將那句可能引火燒身的大劫之言，輕描淡寫的處理掉。
既要向朝廷表功，又不能觸怒龍顏。
楊烈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青河縣的方向，眼神幽深。
“大劫將近……”他心中默念著這四個字，一股沉甸甸的壓力，悄然壓上心頭。
江州城南，一處不起眼的院落。
靜室之內，香爐中燃著異香，煙氣嫋嫋。
分壇壇主玉塵子魏合，一襲月白羽衣，頭戴玉冠，正襟危坐於蒲團之上。
他身前，一名黑衣探子跪伏在地，聲音壓抑著恐懼與激動，將青河縣下溪村發生的神跡，一五一十的稟報。
“……那金雨落下，卑職親眼所見，數名已無氣息的村民，當場便睜眼坐起，與活人無異！”探子說到此處，聲音依舊發顫。
魏合原本微閉的雙目倏然睜開，精光一閃即逝。
“你確定，那些人……當真死透了？”他聲音平淡，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探子叩首道：“回稟壇主，卑職曾暗中查驗過其中一具屍首，四肢冰冷僵硬，心跳呼吸全無，瞳孔亦已擴散，絕無生還之理！”
“金雨沐浴之後，那人便與常人一般，能說能動，身上傷口亦消失無蹤！”
“不是教中那種煉製煉屍的法子！是真正的活過來！有說有笑，能跑能跳！”
魏合揮了揮手，示意退下。
待到靜室中隻剩下他一人，他再也無法維持平日裡那副仙風道骨的從容，煩躁的來回踱步，素紗羽衣的下擺在地麵拖曳出沙沙的聲響。
探子們描述的每一個細節，都在他腦海中反複回放。
金雨活死人……真正的起死回生！
血羽教以煉屍控屍之術聞名於邪魔外道，他魏合更是此道好手。
教中秘傳的鳴蛉譜，配合青蚨眠心蠱，可以操控死者，煉製出行屍。
那些身懷內力的武者死後，更是上佳的爐灰，可以一步步強化，從最初的行屍，到力大無窮的銅屍，再到刀槍不入的鐵屍。
若是機緣巧合，甚至能煉製出保留部分生前武技、行動與活人無異的遊屍！
教中更有那威力絕倫的屍解仙陣列，以四十九具強大屍傀布下北鬥蝕月陣，便是先天高手陷入其中，也休想輕易脫身。
這些，曾是血羽教引以為傲的資本，是他們敢於覬覦天下，自詡仙宗的底氣所在。
可現在……
與那神將揮手間便令死者複生，斷肢再續的神通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判！
“起死回生……直接複活……這不是煉屍，這是真正的奪天地造化！逆轉生死！”魏合喃喃自語，眼中交織著深深的恐懼，以及一絲難以抑製的貪婪。
那可是真正的長生，真正的仙神手段！
然而，對那未知恐怖存在的敬畏，以及教中森嚴的教規，很快便壓倒了那絲不切實際的貪念。
玄穹雲澤真君……翊水伏魔威靈顯化大將軍……
這些名號，他聞所未聞。
但其展現出的力量，已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
“此事體大，遠非我江州分壇所能應對！”魏合猛的停下腳步，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來人！”他聲音有些沙啞。
一名心腹手下悄然推門而入，躬身候命。
“立刻將此間所有情報，整理成冊，以教中最高等級的密信，火速傳往總壇，呈交教主大人親閱，請教主定奪！”
“是！”
“另外，”魏合補充道，“傳令下去，江州地界所有延壽丹、駐顏散的煉製與交易，即刻暫停。”
手下聞言一愣，這兩樣東西可是分壇重要的斂財手段，那些達官顯貴趨之若鶩，利潤豐厚。
“壇主，這……”
魏合冷哼一聲：“青河縣出了這等變故，正是風聲鶴唳之時。我等行事，需加倍小心，莫要在此刻引火燒身，被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抓到把柄。”
他口中的延壽丹是以童男為陽引，駐顏散是以少女為陰胎，抽其精血骨髓煉製而成，歹毒無比，卻是那些貪生怕死、愛慕虛榮的權貴們的最愛。
平日裡做得隱秘，倒也無妨。
如今江州地界出了這等神仙顯靈之事，萬一被人順藤摸瓜，查到血羽教頭上，可就麻煩了。
“卑職明白！”探子不敢再多言，叩首後迅速退下。
靜室內，再次恢複了寧靜。
魏合獨自坐在蒲團上，手指輕輕摩挲著腰間那枚青玉丹爐掛墜，目光深邃。
那玄穹雲澤真君既然能在青河縣顯聖，座下神將更能施展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通，這等存在，絕非他一個小小的江州分壇壇主所能揣度。
在總壇教主未有明確指示之前，還是謹慎為上。
萬一那些所謂的陽引、陰胎之事，觸怒了那位真君，引來神將降罰，他可擔待不起。
“看來，江州這潭水，要比想象中更深啊……”魏合幽幽一歎，眼神變得愈發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