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穹道宮內,雲海翻騰。
李延手指輕敲著溫潤的玉石桌麵,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趕走他們?
不行,顯得他這位玄穹雲澤真君氣量狹小,容不下異見。
放任他們?
更不行,自己之前在靈雲道長麵前,可是把佛門貶得一文不值,如今卻任由佛門高僧在自己廟前打擂台,這讓道門那幫剛剛歸心的鐵杆信徒怎麼看?
立場一旦模糊,信仰的根基就會動搖。
“自己裝的逼,含著淚也得圓回來。”
李延歎了口氣,有些頭疼。
他習慣性的將意識沉入遊戲包裹,目光在琳琅滿目的物品圖標上掃過,試圖尋找一些靈感。
時裝、丹藥、材料、雜物……
他的目光從一件件華麗的仙袍、威武的鎧甲上掠過,最終,定格在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一件破舊打著補丁的灰色僧袍,一頂同樣破爛的僧帽,腰間彆著一把破蒲扇,還有一個暗紅色的酒葫蘆。
活佛濟公套。
時裝介紹:鞋兒破,帽兒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兒破。
李延的眼睛瞬間亮了。
他想起來了,這是當初遊戲和一部關於濟公的電視劇搞聯動時,推出的限定時裝。
因為這次聯動,他還特意去查過“濟公”這位傳奇人物的資料。
這一查,便查出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這位看似瘋癲不羈的羅漢,在民間的信仰體係中,早已超越了單純的佛門範疇。
他既是佛教禪宗的得道高僧,降龍羅漢轉世;又在道教中被尊奉為神通廣濟先師三元讚化天尊,位列仙班!
佛、道、儒、俠……這位爺的身份標簽,多得嚇人!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李延的腦海,瞬間照亮了所有的困局。
“有了!”
他猛的一拍大腿,臉上的愁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狂熱的興奮。
誰說真君就不能有佛門的朋友?
誰說真君討厭的是整個佛門?
他完全可以討厭佛門的體製,討厭那些墨守成規、門戶之見深重的佛祖菩薩,但同時,又對他那位同樣被體製所不容的老朋友,惺惺相惜!
一個全新的劇本,在李延腦中飛速成型。
玄穹雲澤真君有一位舊相識,名曰濟顛。
此人本是佛門大能,降龍羅漢果位,卻因與佛祖在佛法上產生衝突,認為其修行不夠,被貶下凡塵,曆劫修行。
真君因此事,才對高高在上的西天佛門看不順眼。
這既能解釋真君為何不喜佛門,又不妨礙他利用濟公這個馬甲,在佛門信徒中打開局麵。
完美!
這簡直是天賜的破局之法!
李延越想越覺得可行,心中那點小小的得意,幾乎要溢出胸膛。
“嘿嘿,這幫大和尚,天天在我廟前念經,是該讓我這位老朋友,去跟他們好好敘敘舊了。”
他立刻行動起來,從包裹中取出那套活佛濟公套和幻容璞玉。
一陣光華閃過,仙風道骨的玄穹道宮之主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衣衫襤褸,不修邊幅,眼神卻帶著幾分戲謔與通透的瘋癲和尚。
次日,晨光熹微。
青峰村籠罩在一片薄薄的晨霧之中,雞鳴犬吠之聲遠遠傳來,帶著幾分鄉野的安寧。
雲行大師已整理好僧袍,準備如前幾日一般,帶領弟子們前往山下的真君廟,開始一日的參禪誦經。
門一開,他便頓住了腳步。
門前不遠處的老槐樹下,斜斜倚著一個人。
那人身著一件破舊的灰色僧袍,補丁摞著補丁,顏色都快看不出本色了。
他頭戴一頂同樣破爛的僧帽,歪歪斜斜,腰間彆著一把破了邊的蒲扇,手裡還提著個暗紅色的酒葫蘆。
一副邋遢落魄的遊方僧人模樣。
可雲行大師的瞳孔卻微微一縮。
那僧人周身,竟縈繞著一層若有似無的柔和佛光,聖潔純粹,與那身破爛的行頭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更詭異的是,在那佛光之下,似乎還藏著一絲飄渺空靈的道韻。
佛道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息,竟詭異的共存於一人之身,非但不衝突,反而圓融如一。
雲行大師修行數十年,內勁早已通達周身,五感遠超常人。
他能清晰的感知到,眼前這個看似瘋癲的僧人,體內蘊含的力量,如淵似海,深不可測。
這絕非凡人!
他心中猛的一跳,一個大膽的猜測浮上心頭,卻又被他死死按住,不敢深想。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邁步上前,雙手合十,恭敬的躬身行禮。
“阿彌陀佛,敢問大師法號?從何處而來?”
那邋遢僧人似乎才睡醒,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
他抬起眼皮,渾濁的眼珠裡卻透著一股洞悉世事的清明,上下打量了雲行一番。
“唔……你就是那群天天在我老朋友家門口吵吵嚷嚷,念那勞什子經的大和尚頭頭?”
他聲音沙啞,帶著一股宿醉未醒的慵懶。
雲行大師心裡咯噔一下。
老朋友?
家門口?
他不敢怠慢,姿態放得更低了。
“貧僧雲林寺雲行,見過大師。”
“不知大師法號如何稱呼?”
“法號?”邋遢僧人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嘿嘿一笑,撓了撓滿是油汙的脖頸。
“瘋瘋癲癲,是為濟癲。你叫我濟癲和尚便是。”
濟癲……
雲行大師在腦中飛速搜索,卻從未聽聞佛門有哪位得道高僧是這個法號。
“濟癲大師,”雲行大師小心翼翼的組織著措辭,“您方才說……我等驚擾了您朋友的清修?”
“是啊!”
“我那老朋友,最是個喜好清靜的。你們這幫大和尚,倒好,天天跑他家門口開大會,嗡嗡嗡的,跟一群蒼蠅似的,他聽得頭疼。”
此言一出,雲行大師心中猛的一沉。
他正要開口解釋,卻又立刻意識到不對。
能稱呼那位神通廣大的玄穹雲澤真君為老朋友,還用這般隨意的口氣……
眼前這位濟癲大師的身份,恐怕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驚人!
他將到了嘴邊的辯解之詞咽了回去,連忙躬身:“我等……我等絕無驚擾真君仙駕之意!隻是……隻是心懷敬仰,特來瞻仰仙跡,感悟大道。”
“原來如此。”濟癲點了點頭,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
“隻是我那老友脾氣古怪,最煩佛門這些繁文縟節,你們這般天天守著,反倒惹他心煩。”
雲行大師心裡一沉,愈發惶恐,急切的問道:“那……依大師之見,我等該當如何行事,才不至於驚擾真君,又能……求得大道機緣?”
濟癲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他嘿嘿一笑,將手中暗紅色的酒葫蘆,拔開塞子,仰頭就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一股濃鬱醇厚的酒香,瞬間飄散開來。
雲行大師都快看傻了。
佛門五戒,戒酒乃是其一。
眼前這位高深莫測的僧人,竟旁若無人的大口飲酒?
濟癲打了個響亮的酒嗝,滿足的抹了抹嘴,將酒葫蘆遞到雲行麵前。
“和尚,來一口?”
雲行大師連忙後退一步,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沾葷酒,大師,這……這於戒律不合。”
濟癲一點也不意外,大笑了幾聲,自顧自的收回酒葫蘆,又灌了一口,隨後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直視著雲行。
“你們這群和尚,天天抱著那幾本破經書念過來念過去,有什麼用?能念出個真佛來,還是能念死個妖魔?”
“真君的廟是清淨地,不是你們擺攤念經的菜市場!”
他這話說的毫不客氣,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雲行的心頭,讓他麵紅耳赤,卻又無從反駁。
濟癲話鋒一轉,又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也罷,也罷,看在你們還算有幾分誠心的份上,和尚我便點撥你們一句。”
他用破蒲扇指了指山下的真君廟,又指了指遠方。
“你們此方的機緣,不在此地。”
“不在此地?”雲行大師心中一動,正要追問。
卻見濟癲將那破蒲扇猛的一揮!
周遭的場景,毫無征兆的驟然大變!
晨光、老槐樹、青峰村……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昏暗與死寂。
腳下是冰冷堅硬的黑色岩石,遠處是高聳入雲、猙獰可怖的殿宇輪廓,一條看不見儘頭的石橋橫跨在翻湧的黑氣之上。
陰風怒號,鬼氣森森。
這裡……是陰曹地府!
雲行大師被這神鬼莫測的手段徹底震撼,渾身僵硬,連呼吸都忘了。
他能感覺到,這並非單純的幻術,那股陰森、死寂、壓抑的氣息,真實得讓他靈魂都在戰栗!
濟癲和尚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旁,依舊是那副邋遢模樣,卻與這陰森地府的背景,有種說不出的協調。
他用破蒲扇指了指那空蕩蕩的森羅殿。
“和尚,你看這地府,少了點什麼?”
濟癲的聲音在空曠死寂的空間裡回蕩,顯得格外清晰。
雲行大師強壓下心頭的恐懼,環顧四周。
傳說中的地府,應該有牛頭馬麵押解亡魂,有十殿閻羅審判善惡,有無數鬼差往來奔走,輪回台前更是魂魄擁擠,哭嚎震天。
可眼前的地府……
卻是空的!
除了那些冰冷的建築,和腳下翻滾的黑氣,什麼都沒有!
沒有鬼差,沒有判官,更沒有一個亡魂!
隻有無儘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與虛無。
這……這與傳說中的陰曹地府,大相徑庭!
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濟癲和尚似乎也並未指望他回答,隻是自顧自的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空得很呐。”
他手中的破蒲扇再次一揮。
陰森的地府如潮水般退去,溫暖的陽光重新灑在身上。
老槐樹依舊,青峰村的炊煙嫋嫋升起。
若非身上還殘留著那股刺骨的寒意,雲行大師幾乎要以為剛才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噩夢。
濟癲看著一臉驚駭的雲行大師,將手中的一串菩提念珠解了下來。
那念珠共有十八顆,每一顆都晶瑩剔透,在晨光下泛著淡淡的輝光。
他隨手將念珠拋給了雲行大師。
“接著!”
雲行大師下意識的伸手接住,隻覺得掌心一沉,一股溫潤精純的能量瞬間湧入體內,讓他因驚嚇而冰冷的身體,恢複了一絲暖意。
隻聽濟癲提高了嗓門,高聲唱喏道:
“地獄空蕩蕩,惡鬼在人間!”
“你們與其在我那老朋友的廟裡念些沒用的經,不如去把那些披著人皮的惡鬼,都給抓到這地府來。”
“填滿了這空位,才是真正的大功德!大造化!”
言畢,他不再看雲行大師一眼,轉身搖搖晃晃的離去。
一邊走,一邊放聲高歌,聲音瘋癲,卻又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灑脫與蒼涼。
“鞋兒破,帽兒破,身上的袈裟破……”
“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
歌聲漸行漸遠。
雲行大師猛的回過神來,本能的想上前追趕,想再問個清楚。
可就在他邁出腳步的瞬間,一股濃得化不開的白霧,驟然從平地升騰而起,瞬間便將濟癲的身影徹底吞沒。
待到那濃霧緩緩消散,前方的道路上,早已空無一人。
那位自稱濟癲的瘋和尚,就這麼憑空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隻留下雲行大師一人,呆呆的立在原地。
清晨的涼風吹過,他卻感覺不到絲毫寒意。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菩提念珠,那溫潤的觸感和尚有餘溫的珠身,清晰的告訴他,剛才的一切,並非幻覺。
他能感受到,這串念珠中蘊含著何等磅礴而精純的佛力,甚至……還有那一絲若有若無,與真君氣息同源的道韻。
“地獄空蕩蕩,惡鬼在人間……”
“機緣,不在此地……”
濟癲的話語,連同那空無一物的地府幻境,在他腦海中反複回蕩,掀起了滔天巨浪。
震撼、困惑、惶恐……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這位得道高僧,第一次感到了發自內心的迷茫與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