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胡金平站在省委大院門口,晚風吹過,帶起一陣寒意。
走出望月湖,他腦子裡亂成一鍋粥。
他一個省委辦公廳的副科,怎麼可能敲開省委書記的家門?
隻怕是大門都進不去。
想了想。
他掏出手機,翻出一個號碼。
綜合一處處長,趙文斌。
作為省委一秘,趙文斌的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
電話接通了。
“我是趙文斌,哪位?”趙文斌的聲音帶著一絲疑惑。
“趙主任,是我,胡金平。”
“小胡啊?這麼晚了,有事?”
胡金平語速飛快:“主任,出事了。劉清明被省紀委的人帶走了,就在剛才。”
電話那頭沉默了。
足足過了十幾秒,趙文斌的聲音才再次響起,透著一股凝重:“你確定是省紀委?”
“千真萬確,帶頭的人叫孫立行,一監的。”
“我知道了。”趙文斌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處長,您看是不是得馬上向林書記彙報?這事透著古怪,我怕……”
“現在太晚了。”趙文斌打斷了他,“書記剛從京城回來,已經休息了。這件事,明天一早我會第一時間彙報。你不要聲張,也彆再聯係其他人。”
電話被掛斷了。
胡金平握著手機,愣在原地。
明天早上?黃花菜都涼了!
他明白趙文斌的顧慮,半夜叫醒一把手,萬一事情沒有想象中嚴重,那就是天大的過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才是機關裡大多數人的生存法則。
胡金平第一次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
他隻能為好兄弟捏一把汗了。
一輛黑色的彆克gl8商務車在寂靜的街道上疾馳。
車內沒有警燈,車身也沒有任何紀檢監察的標識。
劉清明一上車就靠在後座上,閉上了眼睛。
他心裡跟明鏡似的,自己在京城的行蹤,省駐京辦不可能不知道。
盧東升動不了林崢,拿自己這個小小的副科開刀,不過是想通過這種手段反擊林崢的行為罷了。
想通了這一點,他索性徹底放鬆下來。
沒過多久,輕微的鼾聲在安靜的車廂內響起,由弱漸強,節奏平穩。
押送他的兩名紀委工作人員麵麵相覷,臉上寫滿了錯愕。
省紀委一監,辦的案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能讓他們過問的,都是省管乾部,哪個不是人中龍鳳?
可上了這輛車,就算表麵再鎮定,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惶恐。
像這樣一上車就心安理得睡大覺,還他媽打鼾的,真是頭一回見。
其中一個年輕男子湊到副駕駛,壓低聲音:“孫組長,這家夥……要不要弄醒他?”
孫立行從後視鏡裡瞥了一眼,嘴角掛著一絲冷笑:“不要節外生枝,開快點,到了地方,有的是時間讓他精神精神。”
他拿起手機,撥出一個號碼。
“舅,人抓到了,正在去賓館的路上。”
“放心,他一個毛頭小子,我保證讓他把知道的都吐出來。”
後座上,劉清明的睫毛不易察覺地抖動了一下,隨即,鼾聲變得更響了。
車子不知開了多久,劉清明感覺被人狠狠踢了一腳。
他睜開眼,揉了揉。
“下車!”身旁的工作人員語氣不善。
車窗外,是一家其貌不揚的七層樓賓館,霓虹燈招牌壞了一半,閃爍著幽暗的光。
這裡是夏陽區,雲州市的老工業區,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不完全燃燒的煤味和混雜了各種金屬的怪味。
太正了。
兩人一左一右架著劉清明,直接從正門進入,連前台登記都都沒做。
看來,這就是紀委的定點辦案場所了。
劉清明心中自嘲,沒想到重活一世,還能享受到傳說中的“雙規”待遇,這履曆也算完整了。
三樓走廊儘頭的一個房間。
門一打開,就是標準的審訊室風格。
房間裡沒有床,正中央放著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
其中一把椅子被牢牢固定在地麵上,桌子的四個角和四周的牆壁,都包裹著厚厚的軟墊和隔音棉。
劉清明被按到那把固定的椅子上坐下,冰冷的金屬束帶“哢噠”一聲落下,將他固定住。
孫立行慢悠悠地走進來,將一個不鏽鋼保溫杯放在桌上。他走到牆邊,按下一個開關。
啪!
兩道刺眼的強光瞬間亮起,如同舞台的聚光燈,直直射在劉清明臉上。
他下意識地偏過頭,抬手去擋。
尼瑪,又是這套。
孫立行在對麵坐下,滿意地欣賞著劉清明狼狽的樣子。
他最享受的,就是這種時刻。
看著那些平日裡高高在上、眼高於頂的乾部,在自己手裡一點點被剝去偽裝,最終崩潰、哭嚎,醜態百出。
那種爽感,百試不厭。
隻是眼前這個,級彆太低,讓他有點提不起興致。
“劉清明!”孫立行猛地一拍桌子,“我勸你老實交代問題,爭取寬大處理!彆抱有任何幻想!”
劉清明放下手,眯著眼睛適應著強光:“同誌,你們把我‘請’來,總得告訴我犯了什麼事吧?不然我怎麼交代?”
“還嘴硬!”孫立行從公文包裡甩出一疊材料,“有人舉報你在林城工作期間,收受賄賂,貪汙挪用公款!證據確鑿,就看你的態度了!”
林城?果然是衝著那件事來的。
“同誌,講點邏輯好不好?”劉清明笑了,“我在林城就是個基層小民警,一個月工資幾百塊,誰會來賄賂我?你們就算要栽贓,也編個像樣點的理由。我就是現在承認了,這口供交上去,複核的時候你們怎麼交代?到時候,有麻煩的可是你們。”
孫立行被他這番話噎得臉色一滯,隨即勃然大怒:“好你個劉清明!死到臨頭了還敢狡辯!看來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彆彆彆,”劉清明連忙擺手,“我都準備投降了,你怎麼還想用刑呢?這是有私仇?可我壓根不認識你啊,到底哪裡得罪你了?我道歉,我認錯,行不行?”
這番插科打諢,讓孫立行準備好的一套流程徹底亂了套。他感覺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無處使。
“少耍花樣!知道怕了,就老實交代!”
“我很老實啊,”劉清明一臉誠懇,“你說吧,想讓我說什麼,我都認。”
孫立行氣得胸口起伏,強壓著火氣,翻開卷宗:“今年7月,你是不是參加了省廳組織的一個專案組?”
“是啊。”
“你是不是從專案組組長馬勝利手裡,批過一筆兩萬塊的辦案經費?”
劉清明心裡冷笑,來了。
“是啊。”
“你是不是用這筆經費,購買了手機等貴重物品?”
“是啊。”
“啪!”孫立行再次拍案而起,“這還不是挪用公款?!”
劉清明反問:“我參加專案,是為了辦案。辦案需要通訊聯絡,我從經費裡拿一千多塊,買一部手機當工作用機,有什麼問題?這還是組長親自批準的。”
“馬勝利可不是這麼說的!”孫立行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他交代,你不光買了最新款的諾基亞手機,還用這筆錢,入股了當地一家通訊公司!這是不是事實?”
劉清明笑了。
“馬勝利真是這麼說的?”
“他現在就在隔壁!”孫立行加重了語氣,“你可以嘴硬,但有了他的證詞,你挪用公款的罪名,就坐實了!”
劉清明心說,這不就是當初自己用來詐彆人的話術嗎?
真是天道好輪回。
看來以後不能太裝了,容易遭雷劈。
“好吧,”劉清明攤開手,“你讓他過來,我們當麵對質。隻要他當著我的麵說是我乾的,我立馬畫押認罪。”
孫立行又是一噎。
“他有他的問題,你有你的問題!你休想避重就輕,拖延時間!”
這句話一出口,劉清明就徹底放心了。
馬勝利沒招。
這事本來就經不起推敲,自己當初為了避免麻煩,賬目做得清清楚楚,發票齊全。
至於入股那一萬塊,是自己從朱宏濤那裡贏來的,跟公款沒有一毛錢關係。
孫立行他們顯然隻是聽到了風聲,但沒有朱宏濤這個當事人的證詞,隻能含糊地把這筆錢算到公款頭上,想用這種方式詐自己。
因為朱宏濤,已經被馬勝利控製起來,並轉交給了雲州警方。
現在,法律層麵的風險已經解除。
唯一的問題,就是怎麼熬過這個晚上。
他可不想元氣大傷,很難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