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中組部副部長袁國平與清江多位考察乾部談話,還要與考察小組成員,分彆去找相關的同事征求意見。
這個工作其實相當枯燥。
因為很大程度上,隻要沒有重大問題,推薦人選都會最終通過。
換而言之,走程序,隻是為了更有說服力。
至少在他這麼多年的組織生涯裡,推薦乾部被考察下去的情況屈指可數。
更彆說,省長這個級彆的職務,考察名單本身就代表了省委的意見。
這是地方最高一級黨組織的集體決定。
如果沒有一個過硬的理由被否定,表示中央對這個領導班子,已經失去了信任。
接下來極有可能會大換血。
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住處,推窗見景,碧波蕩漾的湖水,總是會讓人心情舒暢。
他們一行下榻的省委招待所,對外名稱叫做望月湖賓館。
毗鄰風景如畫的望月湖景區,這裡曾經接待過共和國第一代領導人,處處都是曆史遺跡。
按照慣例,工作期間他不接受任何宴請。
在賓館餐廳簡單吃過飯,他便帶著隨行人員出來消食。
沒走多遠,迎麵過來幾個人。
袁國平腳步一頓,來人他認識,清江省委書記,林崢。
林崢赴任清江,是中組部一把手親自送的,組織談話,袁國平也參與其中。
“袁部長,幸會。”林崢像是偶遇,笑著伸出手。
袁國平伸手與他相握,心裡卻明鏡似的。
嘴上不動聲色:“林書記不會專門在這等我吧。。”
“剛參加完一個外事活動,正準備回家。”林崢的理由滴水不漏,“想不到能在這兒遇見你。”
袁國平一個字都不信,回家不坐車,腿回去?
撒謊也不挑個理由。
但人家這麼說,那肯定是有用意的,他也不會點破。
順著他的話說:“林書記的邀約我收到了,本打算明天去拜訪您,已經讓秘書和省委辦約時間了。”
“既然碰上了,相請不如偶遇。”林崢做了個請的手勢,“我陪袁部長走走。”
袁國平能拒絕嗎?
對方不是考察對象,沒有利益關聯,級彆還比自己高。
“那就怕耽誤林書記休息了。”
“正好,今天的菜有點鹹,我也想消消食。”
兩人心照不宣地打了個哈哈,並肩沿著湖邊小徑向前。
身後的工作人員立刻放慢腳步,遠遠地墜在後麵。
林崢沒打算繞彎子。
“袁部長來清江考察,對我省的政治生態,應該有所了解吧,我當初受組織派遣,接任這個省委書記,前期調研就搞了三個月,形勢比較複雜啊。”
袁國平沒有輕易附和,措辭謹慎:“林書記的工作還是卓有成效的,清江的領導班子,我看很團結嘛。”
“是很團結,”林崢的語氣裡帶著一絲玩味,“不過,未必團結在我的身邊。”
袁國平心裡咯噔一下。
“喔?有什麼情況嗎?”
“我一直很尊重東升同誌,清江的經濟在他手上搞得有聲有色,我很不願意他離開。但組織上另有重任,我也隻能忍痛割愛。”林崢話鋒一轉,“不過……”
來了。
袁國平呼吸一滯。
“不過,東升同誌,好像對這個安排有意見。袁部長與東升同誌相熟,我想請你勸一勸他。能在政治層麵解決的問題,用不著太過著急嘛。我想,組織上也不願意看到,因為我們的分歧,影響了清江發展的大計吧。”
這番話,客氣中透著冰冷的警告。
袁國平瞬間就懂了。
這是林崢想通過自己的口,對盧東升下的最後通牒。
能讓省委書記屈尊降貴,在這裡製造一場“偶遇”,連一天都等不及,隻能說明,雙方已經到了劍拔弩張,不死不休的地步。
“林書記的意思我明白了。”袁國平鄭重地點頭,“也請你相信,組織上希望清江的領導班子,能站好最後一班崗。”
“好。”林崢臉上露出微笑,再次伸出手,“再見。”
看著林崢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袁國平立刻拿出手機,撥通了盧東升的電話。
他沒有一句廢話,直接把剛才和林崢見麵的事說了一遍。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
“老袁,”盧東升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不是我不放手,是他林崢做事不講規矩!每次都用非常規手段,我不得不反擊!”
“你老實告訴我,”袁國平壓低了聲音,“究竟是不是還有不滿意的地方?”
“我當然不滿意!我辛辛苦苦乾了這麼多年,他憑什麼一來就摘桃子?就算這樣,組織上的安排,我也接受了!可他是怎麼做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我的底線!說好的事情,他沒有一樣遵守,我難道就任他胡來,不能反擊嗎?”
袁國平歎了口氣:“我下來之前,老領導就交代我,說你可能不會甘心。但這是組織上決定的事,你接不接受都得執行。不要讓自己落了下乘,現在這個關頭搞事情,無論成敗,對你都沒什麼好處,何必呢?”
“中央不是還沒有最後定論嗎?”盧東升反問。
“那就不要發展了?”盧東升的聲音陡然拔高,“他們動用軍隊,查封一家大型民營企業!這麼惡劣的影響,中央完全不考慮?你讓西方怎麼看我們?我們可還在為入世談判努力呢!”
“所以才會有爭論。但有些問題也確實很嚴重,中央不得不加以考慮。林崢敢動用武警,肯定有他的道理。”袁國平反問,“你敢說,那個四海集團的管理層一點問題沒有?”
盧東升被噎了一下,隨即強硬地回應:“發展的過程,就是摸索的過程!中央不還說了,不管什麼貓,能抓到耗子就是好貓!怎麼,現在過了河,就要拆橋了?”
“你不要這個態度!”袁國平的語氣嚴厲起來,“你是一名黨員乾部,這種話也是你能說的?我看,你現在的思想很有問題!”
“我對中央的決定沒有意見!”盧東升梗著脖子,“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要一味地偏袒他?他這麼搞,下麵同誌的意見很大,我難道能不聞不問?”
“有意見可以通過正規渠道反映嘛,組織上也不允許搞一言堂。”
“那好!”盧東升冷笑一聲,“那就按組織程序來辦,這總沒有錯吧!”
袁國平知道,再勸無益。
“話我帶到了,你自己決定吧。”
他掛斷了電話,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麵,久久不語。
最終,他還是按下了另一個號碼,撥給了遠在京城的老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