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直視寧清洛,眼底閃爍的不僅僅是執念,還有一種近乎虔誠的信任:"清兒,你也要信他,信你爹爹,是個有良心、有擔當、重情重義的人。"
風猛地撞開窗欞,燭火劇烈搖曳,兩人的影子在牆麵上糾纏搖晃,像是命運在拉扯。
寧清洛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她。
空氣凝固,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寂靜。
晚娘倚在木椅中,指尖輕輕撥弄著腕間的一串翡翠十八子,玉珠碰在銀鐲上,發出細碎的清響。
屋外雪勢漸大,寒風卷著冰碴撲在窗紙上,發出沙沙的絮語。
她的目光從跳動的燭火移向寧清洛,眼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清兒……"晚娘輕聲喚道,嗓音如薄冰下緩流的水:"你怎麼不說話?"
寧清洛的指尖倏然一僵,半截帕子從膝上滑落,飄飄蕩蕩墜在地上。
她怔了一瞬,旋即彎腰去拾,發間的銀釵垂下來,在昏光裡晃出一道伶仃的影。
"我……啊這……"寧清洛牽起嘴角,笑容像雪後初晴的雲,稀薄且易散。
"一直在聽你講。"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很輕,輕得像雪末落在掌心:"聽得有些出神了。"
爐中的炭火"啪"地炸開一粒火星,映得寧清洛臉頰泛著微微的紅。
寧清洛垂下眼,盯著自己交疊的手指,指節泛白,似在抵禦某種看不見的寒意。
"我相信你說的。"寧清洛終於抬起眼,與晚娘四目相對。
燭光在那雙秋水般的眸子裡投下細碎的光點,像是冰封的湖麵下暗流湧動:"我信你不會害我。"
最後一字落下時,簷下風鈴突兀地晃了一記,銅舌叩著鈴壁,餘音顫顫,久久未散。
寧尚書到底是給晚娘灌了什麼迷魂湯,什麼寧尚書有良心有擔當,寧清洛是一點都信不了。
若寧尚書真的有這些東西,寧夫人怎麼可能如此痛苦?晚娘又怎麼可能會成為寧尚書的妾室?
寧清洛還是寧可相信寧尚書能幫晚娘查詢真相另有目的,可能是順帶著晚娘的事情,也可能是查明於家被陷害滅門的人對寧尚書自己有好處,反正寧清洛才不會跟晚娘一樣傻乎乎的相信寧尚書沒有私心就是為了一人而已。
男人的話,是最不可信的,相信男人說的話不如相信豬會上樹。
寧夫人因為信了寧尚書的承諾,倒黴了大半輩子,晚娘因為相信寧尚書,雖然不算是什麼倒黴,但也是成了一個妾室。
能有這麼兩個女人,寧尚書怎麼又不算好命呢?
窗外風雪愈緊,燭火被風吹得忽明忽滅,暗影掠過晚娘的麵容,卻遮不住晚娘眼底的複雜。
晚娘伸手拂過寧清洛的鬢角,指尖停在半空,似要觸碰卻又收回,隻餘一抹若有若無的氣息拂過少女的耳畔。
"清兒……" 晚娘的聲音壓得很低,仿佛怕驚動門外守著的寧嫋,又像是擔心某個不可說的秘密就此消散在風雪裡:"今夜我跟你講的這些,你可莫要讓你爹爹知道。"
桌上的茶早已冷了,凝結的茶沫浮在杯沿,像是一圈沉默的封印。
"你爹爹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事情,徒增心中負擔……" 晚娘低頭攏了攏袖口,雲錦的暗紋在燭光下若隱若現:"我跟你爹爹,都想讓你簡單快樂的活著。"
寧清洛的手指緩緩攥緊了帕子,指節泛白,唇卻抿成一條固執的線。
"那你為何要告訴我?" 她的眼底映著搖曳的燭火,似有焰色在跳動。
晚娘忽地抬眸,望向她的眼神裡帶著一絲隱忍的掙紮,仿佛站在懸崖邊的人,明知往前一步便是深淵,卻仍要伸手抓住一抹微光。
她苦笑了一下,嗓音輕得像雪片落在掌心,轉瞬即融。
"我跟你接觸這些時日,也深深知道了你的脾氣,你剛剛分明是生氣了。" 晚娘伸手撫過杯沿,指尖沾了冷透的水珠,微涼似淚:"我若是不告訴你,你定是不會罷休,也會對我有所意見。"
她頓了頓,望向窗外的黑暗,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在說給命運聽,聲音像是在靜夜裡裂開一道細縫,茶湯表麵泛起微瀾,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很難建立,打破卻在瞬間,若我今日對你有所隱瞞,你便以後不會再信我了。"
禪房內的沉香燃到了第三更,晚娘指尖的茶盞早已涼透,青瓷邊緣凝著幾顆將墜未墜的水珠,映著搖曳的燭火,像極了淚光。
最後半句飄散在香灰裡,輕得如同菩薩低眉時落下的眼睫。寧清洛看見她唇上那抹胭脂早已斑駁,仿佛被什麼狠狠碾碎過。
"你就是為了讓我一直信你?"寧清洛突然抓住她欲收回去的手腕,拇指正抵在那道傷痕上。
燭芯爆了個燈花,將兩人交疊的影子投在經幡上,宛如困獸相搏。
晚娘忽然笑了。
這個笑容讓寧清洛想起三年前在獵場見過的白狐,中箭時也是這般仰著脖頸。"是啊……"她另一隻手撫上寧清洛的手背,指尖冷得像地藏殿前的雪:"我想讓清兒一直相信我……"話音未落,腕間突然發力,傷痕處滲出新鮮的血色:"我也會永遠值得清兒信任。"
窗外傳來積雪壓折竹枝的脆響。
寧清洛猛地鬆開手,發現掌心沾了斑駁的胭脂與血絲。
"不管我口中對你的相信是真是假?"她將手攏進袖中。
"我不在乎。"晚娘拾起滾落的茶盞,裂紋正好將菩薩的麵容割成兩半。
"不管清兒是真的信任我,還是隨意說給我聽上一聽……"晚娘忽地抬眸,眼裡那潭死水終於起了波瀾:"對我而言都沒有什麼。"
案上經卷被風掀開,露出"眾生度儘"四個朱砂批注的字。
寧清洛突然想起白日裡那個被亂棍打死的細作,血也是這般豔得刺目。
"我會永遠值得清兒的信任。"晚娘將染血的帕子塞進香爐,火苗"轟"地竄高,照亮她頸間那道勒痕:"這是不會改變的。"
寧清洛起身時帶翻了蒲團。
簷角最後一滴雪水墜落在石階上,"嗒"地一聲像更漏走到了儘頭。寧嫋的聲音突然刺破雪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