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兒"晚娘哽咽著,千言萬語都堵在喉頭。
寧尚書頹然跪倒在床邊,官帽歪斜著露出幾縷白發。
這個在朝堂上叱吒風雲的男人,此刻像個孩子般紅了眼眶。
"清兒"他粗糙的掌心覆上寧清洛冰冷的手,卻不敢用力握住。
寧清洛望著頭頂的床帳,那朵繡了一半的海棠花在暗處格外刺目。
她忽然想起某個春日,晚娘繡這花樣時說過的話:"海棠無香,是因為它把香氣都藏進了花蕊裡……"
雪拍打窗欞的聲音越發淒厲,碎雪粒子從窗縫裡鑽進來,在青磚地上結成薄霜。
晚娘踉蹌著撲向燭台,衣袖帶翻了案頭的針線籮,五彩絲線滾落一地。
她顫抖的手指怎麼也擦不亮火石,接連三次才點燃燭芯。
"哧"的一聲,燭焰竄起,照亮她布滿淚痕的臉。
燭光搖曳中,寧尚書的喉結劇烈滾動,額角滲出細密冷汗,沿著太陽穴滑入官服領口。
他張開嘴,卻隻發出氣音,像條擱淺的魚。
袍袖口金線繡的雲紋在他不自覺的顫抖中泛出詭異的光。
晚娘舉著燭台回到床前,燭淚滴在她手背也渾然不覺。
她望著寧清洛的眼神像個即將溺斃之人望著浮木,唇瓣顫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清兒你"滾燙的淚珠成串墜落,在錦被上暈開深色痕跡:"你都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聽的明明白白。"寧清洛猛然側身避開那隻伸來的手,錦緞被麵隨著她的動作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她眼底翻湧著黑色風暴,卻偏偏勾起唇角。
那笑容弧度詭異,像是被人用絲線強行扯出的表情,燭光在她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
屋外狂風突然卷起雪浪狠狠拍在窗戶上,震得窗欞咯咯作響。
這聲響仿佛擊碎了寧清洛最後的克製,她撐起身子時散落的青絲垂在慘白的臉頰旁,像一道幽深的傷痕。
"所以,當年是怎麼回事?"寧清洛的聲音輕得如同夢囈,指甲卻已摳進床柱,在檀木上留下幾道清晰的劃痕。
晚娘手下意識的哆嗦了一下,慌神間,手中的瓷碗衰落在地上,瓷片碎落發出聲響。
寧尚書像是被這話語刺中般後退半步,靴子踩在碎瓷片上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什麼當年怎麼回事。"他目光遊移,不自覺地整理起早已歪斜的玉帶。
寧清洛突然低笑起來,笑聲裡帶著毛骨悚然的甜膩:"父親還想隱瞞?"她慢慢支起身,素白中衣滑落露出半邊肩膀,上麵還留著幼時燙傷的疤痕:"我都說我聽清楚了……"話音陡然轉厲:"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父親莫不是要當我是個傻子不成?"
寧尚書的手終於無力垂下,腰間玉佩"叮"地撞在床柱上。
他臉上最後一絲血色褪儘,看起來比躺在床上的寧清洛更像病人:"你你清楚什麼了。"
"晚娘是我的生母。"寧清洛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是從血肉裡剜出來的:"我是父親跟晚娘生的孩子。"她突然伸手抓住床帳的流蘇,金線勒進掌心也不覺得疼:"隻是我不明白……"聲音驟然拔高:"當年你們是怎麼換走的我?或者說……"她死死盯住父親瞬間灰敗的臉:"是怎麼換走的'母親'的親生孩子?"
隨著每一句質問,屋內溫度仿佛驟降。
晚娘捂嘴痛哭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寧尚書官服前襟被冷汗浸透,變成更深的墨色窗外的風雪聲裡,突然夾雜著樹枝折斷的脆響。
寧尚書終於像被抽走脊梁般跌坐在椅子上,神色沉重,無意識地摸著袖口。
"那年……你娘……不,謝嫣臨盆當晚……"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我讓晚娘服用了催產藥,晚娘跟謝嫣前後發動……"老淚滴在蟒紋補子上:"其實我在謝嫣懷孕的時候,就已經打好了這個主意,謝嫣懷孕四個月的時候,晚娘也查出了已有三月身孕,所以,這都是提前準備好的。”
“謝嫣很是聰明,生產的事情不管我怎麼說,都不讓我插手,所有的下人都是謝嫣的人,產婆也是謝嫣自己找的,所以我隻能等謝嫣生產完,在偷偷的把孩子換掉……"
隨著寧尚書的講述,屋內的三人仿佛都回到了當年的那個夜晚。
產房外北風呼嘯,屋內血腥味濃得化不開。
初生沒幾天的女嬰被裹在繡著寧家族徽的繈褓裡,而另一個同樣剛出世的孩子,被老嬤嬤用鬥篷裹著,悄悄從角門送了出去
此刻窗外的風雪突然停了,一片死寂中,唯聽見更漏滴答。
燭台上的蠟淚層層堆積,像凝固的血痂。
晚娘伏在地上,泣不成聲地重複著"對不起",精心保養的指甲在地磚上刮出刺耳聲響。
寧清洛望著帳頂的纏枝花紋,想起自己總被說不像寧夫人的容貌,也不怎麼像寧尚書,是家裡生的最豔麗的一個,忽然發出破碎的笑聲。
這笑聲比哭更令人心碎,驚飛了窗外棲息的寒鴉。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吼出,寧清洛忽然笑出了聲,笑聲卻像是要碎裂一般。
她猛地彎腰抓起地上的碎瓷片,攥在手心裡,血順著指縫絲絲滲出,可她像感覺不到痛,隻是盯著他們。
寧清洛的聲音像是從幽冥地府傳來,裹挾著刺骨的寒意:"所以,從一開始,你們就有打算換掉我跟那個孩子,讓我成為寧家的嫡女,取代那個孩子的位置?"
"是"寧尚書的喉間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仿佛有人掐著他的咽喉。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官服下擺,珍貴的雲錦麵料被生生扯出幾道裂痕。
燭淚凝固在他的手背上,也渾然不覺疼。
晚娘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鳴,整個人撲向床榻。
她發間的珠釵隨著劇烈動作甩落,在青磚地上砸出清脆的響聲。
"清兒!"她緊緊抱住寧清洛,像抱住溺水時的浮木:"是娘親的錯!是娘親的錯!"滾燙的淚水浸濕了寧清洛的衣襟:"你想怎麼恨我都好,彆傷害自己"
燭光重新亮起時,照見一幕駭人場景,寧清洛不知何時抓住了一片碎瓷,鋒利的邊緣深深割入掌心,鮮血順著她慘白的手臂蜿蜒而下,如同一條猩紅的小蛇。
那血珠滴落在地磚上,發出細微的"嗒嗒"聲,每一滴都在寂靜的室內格外刺耳。
"鬆手,清兒!"晚娘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
她顫抖著手去掰寧清洛握緊瓷片的手指,卻驚恐地發現女兒的指節已經僵硬如鐵,任憑她如何用力都紋絲不動。
鮮血很快浸透了晚娘的衣袖,暗紅的顏色在月白色衣料上暈染開來,像一朵朵觸目驚心的紅梅。
寧清洛的眼神空洞,唇角卻掛著詭異的笑。
那片染血的碎瓷在她掌心越陷越深,幾乎要觸及白骨。
房間裡的檀香被血腥味漸漸掩蓋,燭火被突如其來的寒風撲得東倒西歪。
寧清洛的眼神渙散,鮮血在她掌中彙聚成小溪,順著指尖滴落在繡著牡丹的錦被上,綻開一朵朵刺目的紅梅。
"母親知道嗎?"寧清洛的聲音飄忽如煙,嘴唇因失血而開始泛白,可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像兩團幽暗的鬼火。
寧尚書麵如死灰,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最終隻是搖頭。
他的官帽不知何時已經歪斜,露出鬢角從未示人的幾縷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