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清洛單薄的中衣如同垂死的白蝶般劇烈震顫,衣帶拍打在門框上發出"啪啪"的脆響。
她赤足踏入雪地時,積雪瞬間漫過腳踝,青紫的皮膚上頓時割開無數細小的血口。
"清兒!"
晚娘的呼喊在呼嘯的北風中碎成殘片。
她撲向紫檀衣架時撞翻了青瓷花瓶,飛濺的冰水浸透石榴裙也渾然不覺。
那件狐裘披風上的金線在黑暗中劃出淩亂的流光,她踩著歪斜的木屐追出去,珍珠繡鞋早就陷在雪坑裡不知所蹤。
寧尚書官袍下擺掃過廊下冰淩,"哢嚓"的斷裂聲像是他此刻崩裂的威嚴。
寧清洛在梅樹下駐足時,一截枯枝堪堪擦過她的耳垂。
她睫毛上的雪水融成淚滴,在下頜凝成冰晶。
晚娘踩著深及腳踝的積雪追上前去,繡鞋早已被雪水浸透。她抖開那件銀狐裘披風時,係帶上的珍珠不斷拍打在寧清洛單薄的背脊上,發出細微的"啪啪"聲。
"清兒……"晚娘的聲音比飄落的雪還輕:"求你,求求你了……不要這麼折磨自己……"她顫抖的手指幾次都沒能係上披風的緞帶,反倒將女兒散落的發絲纏了進去:"娘親求求你了,彆這樣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寧清洛的眼睫忽地一顫,幾片雪花簌簌落下。
她緩緩轉過身來,衣袂在風中翻飛如折翼的蝶:"你知道嗎……"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女德司的井水,冬日裡會結厚厚的冰,結的冰裡還有鮮紅的血跡……"
晚娘的瞳孔猛地收縮,那件珍貴的狐裘從她指間滑落,半幅都陷進了雪裡。
"每日清晨……"寧清洛繼續道,每個字都像淬了冰:"我們這些罪女都要輪流破冰取水,她們總把我的水桶踢回井底……"她突然捂住心口,指節青白:"可那時至少我還知道疼是為了什麼……"
風雪驟然肆虐,雪粒打在兩人臉上如同刀割。
晚娘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將寧清洛擁入懷中。
她聞到寧清洛身上傳來殘留的金瘡藥氣味,感受到寧清洛瘦削的肩胛骨硌在自己心口。
"進屋吧,就進屋待一會……"晚娘的聲音支離破碎,淚水在寧清洛頸窩結成細小的冰晶:"娘去溫你最愛的蜜棗茶……你想回去自己待一會的話,我一會給你弄點吃的,把你送回去,你彆一個人這樣,不要這樣……"
話音未落,寧清洛突然踉蹌著向前栽去。
她的右膝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那裡藏著一道三寸長的舊傷,此刻正在寒氣中尖銳地絞痛。
“清兒!”
寧尚書飛奔而來,打橫抱起女兒時,袖口沾染了她足底滲出的血跡。
懷中的身軀輕得可怕,仿佛錦衣玉食都未能填補那些暗處的虧空。
在經過那株老梅時,一截枯枝鉤住了寧清洛的袖口,"嗤啦"一聲撕開道口子,露出腕間未愈的鞭痕。
床上的錦衾繡褥早已被婆子們煨得滾燙。
當寧尚書將女兒放進雲錦堆裡時,一粒雪籽正巧從她眉心滑落,像極了那年滴在刑堂青磚上的血珠。
屋內死一般的寂靜,隻有寧尚書急促的呼吸聲跟晚娘低聲哭泣。
房內的銅漏滴答了三聲,空氣凝結如冰。
寧尚書的呼吸聲粗重渾濁,震得案上燭火搖搖欲墜。
晚娘的抽泣裹挾著衣袖間淡淡的沉水香,絲絲縷縷滲進繡枕裡。
寧清洛直勾勾盯著床頂繁複的葡萄纏枝紋,瞳仁裡映著帳幔投下暗影,就那麼呆呆的看著床頂,一言不發。
晚娘見寧清洛的臉上呈現不正常的紅暈,下意識的試上寧清洛的額頭。
"夫君!"晚娘突然驚叫,指尖觸到女兒滾燙的額頭時像被烙鐵灼傷般縮回:"清兒的額頭好燙。"
寧尚書轉身時蹀躞帶撞翻了琺琅燭台,蠟油在金磚上綻開一朵畸形蓮花。
他剛邁出一步,忽覺腰間一沉。
寧清洛的手指如鐵鉗般攥住他的衣帶,甲床因用力過度泛起駭人的青白色。
"清兒放手!"寧尚書拽了兩下,繡著孔雀紋的錦緞在她指間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寧清洛就是死死的拽著,怎麼都不肯撒手。
寧尚書一臉的無奈:“清兒,你發燒了,不能耽擱,得找府醫來給你把脈開藥。”
晚娘捧著寧清洛的臉,拇指拭去她眼尾不正常的潮紅:"清兒聽話,鬆開手好不好,讓你爹爹去喊府醫來給你瞧瞧,你定是受了涼,這麼不吃藥的燒下去會燒壞身體的。"話音未落,一滴冷汗順著寧清洛尖削的下頜砸在鎏金床欄上。
"不準叫府醫。"寧清洛翻過身,聲音沙啞得像碎瓷摩擦:"從今往後……"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唇間溢出鐵鏽味:"以後也彆讓府醫踏入紫檀院半步。"
寧尚書跟晚娘都是聰明人,見寧清洛這說法,就感覺到裡麵定有什麼問題。
所以寧尚書停下了去找府醫的想法,轉頭對寧清洛道:“你為何要說以後都不讓府醫踏入紫檀院半步?”
燭火"啪"地爆開一朵燈花,映得寧尚書眉心那道常年不展的褶皺更加深刻。
他的手指在衣服的雲雁紋樣上無意識摩挲,絲綢發出窸窣的抗議聲。
晚娘手中的帕子早已絞成了麻花,細密的汗珠順著她梳得一絲不苟的雲鬢滑落,在石榴紅的織金馬麵裙上洇出深色痕跡。
寧尚書見寧清洛半天沒有反應,聲音沉得像是從井底傳來。
他緩緩坐回床沿,描金床框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把話說清楚。"
寧清洛突然撐起身子,素白的中衣被冷汗浸透,在後背勾勒出蝴蝶骨嶙峋的輪廓。
她伸手撥開床帳上懸著的鎏金香球,一縷青煙蜿蜒爬上天青色的帳頂。
"我從女德司回來後知道的事情,府醫早就被謝雨柔買通了,並不是府醫的醫術有多高超,是謝雨柔根本身體就沒什麼事了。"寧清洛的指尖在錦被上劃出淩亂的紋路:"至於我是怎麼知道,說來話長,我也就不怎麼想說了,反正不能讓府醫來紫檀院。"話到此處猛地嗆出一串咳嗽,晚娘忙用帕子去接。
寧尚書突然按住寧清洛顫抖的手腕,他聲音發緊:"你的意思是,謝雨柔一直以來都是裝病的?"
"算是裝病,也不算是,心悸之症她確實有,但遠遠沒有她表現的那麼嚴重,經過這些年府醫的調理,也早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寧清洛慘白的唇彎出古怪弧度,手撐著床榻慢慢的坐起身子:"現在如果是氣急了眼,還是會有些不舒服,但不至於要命,從一開始,她那點心悸就不會致命,從小都是裝的,裝病或許是為了得到舅父舅母的憐惜吧,最初的原因我也不清楚,她應該也不會自己承認,隻是一次陰錯陽差之下,我從人口中得知的府醫的事情。"話未說完,突然劇烈喘息起來,指甲在描金床欄上刮出刺耳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