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梨眸光流轉,那抹算計被完美的笑容掩蓋。
她看著王玉婷,聲音清脆:“玉婷姐既然把我當親妹妹,那我也不能虧了姐姐。這工作……市場價是一千五。”
她看到王玉婷和王建國臉色瞬間一緊(兩千在68年絕對是巨款),話鋒卻輕巧一轉,“不過嘛,既然是‘親姐姐’,那就……一千吧。”
“一千?!”
王建國和王玉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幾乎是打了七五折!他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丫頭!這……這太……太感謝你了!這情分,叔記下了!叔……叔知道你也是要去向陽紅大隊!”
他猛地想起什麼,眼神變得鄭重,“這樣!叔在北大荒向陽大隊,有個過命交情的老戰友,現在是大隊支書!叔給你寫封親筆信!你到了那兒,拿著信去找他!隻要不違反原則,他一定會照應你!就當……就當叔報答你!”
這正是許知梨想要的!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無比燦爛真摯,仿佛陽光破開陰霾:“謝謝王叔!您放心,我一定不給您丟臉,也會好好珍惜這份情誼!”
她頓了頓,仿佛才想起似的,語氣輕鬆地說,“對了,王叔,還得麻煩您兩個小事兒。”
“你說!儘管說!”王建國此刻恨不能把心掏出來。
“第一呢,麻煩您在知青報名信息上,把我的名字從‘林知梨’改成‘許知梨’。我跟我媽姓許了,第二呢。”
她輕輕拍了拍身邊弟弟許知安的小腦袋,“這孩子是我親弟弟許知安,六歲。麻煩您給出個證明,證明他是我弟弟,是我合法帶下鄉的孩子,省得路上麻煩。”
王建國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眉頭又習慣性地皺起:“改姓?還帶個六歲的娃?丫頭,這……這戶口本上還是‘林’姓啊!帶這麼小的孩子下鄉,這證明……得先去公安局把姓改了,手續才齊全啊!”
許知梨毫不在意地擺擺手,語氣輕鬆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沒事兒,王叔。等會兒我就去跟林家把‘斷絕關係書’簽了,然後馬上去公安局改名字。
您這邊先幫我把報名表和證明弄好,我保證手續齊全,絕不讓您為難。”
她的話語裡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決絕和行動力。
看著手中那兩張即將蓋上公章、指向北大荒的報名表,許知梨心中一片冷然。
事情順利得超出預期,超完美。
她盤算著:林婉婉……是不是也該嘗嘗下鄉的滋味?
可惜,陸家豪那個渣滓,暫時還動不了。
然而,許知梨此刻還不知道,她想把林婉婉也弄下鄉的計劃,幾乎注定要落空。
因為她尚未完全摸清這個時代政策的細枝末節——未婚夫妻報名下鄉按規定不能分隔太遠,隻能選擇鄰近的知青點。
這本身就限製了林婉婉的去向。
更重要的是,她千算萬算也算不到,那個慣會裝柔弱、搶她一切的林婉婉,此刻腹中竟已悄然孕育了一個新的生命。
而根據當時的知青政策,對於已婚且已懷孕的知青,考慮到下鄉後艱苦的勞動條件、匱乏的醫療資源以及惡劣的生活環境,對孕婦和胎兒的健康存在極大風險,通常是不予批準或要求暫緩下鄉的。
這條保護性規定,無形中成了林婉婉逃避下鄉命運的一道護身符。
許知梨的複仇計劃,在第一步就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阻礙。
從街道辦事處出來,許知梨的心像揣了隻活蹦亂跳的兔子,興奮地撞擊著胸腔。
下鄉的報名表揣在懷裡,沉甸甸的,是通往母親足跡的門票,也是她斬斷過去、開辟新生的戰書。
然而,興奮之餘,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也悄然滋生——北大荒,那冰封千裡的未知之地,物資就是活命的根本。
她步履輕快,目標明確地走向供銷社大樓,腦海中列著長長的清單。
厚實的棉衣棉褲、結實的翻毛大頭鞋、能抵禦零下幾十度的狗皮帽子、防凍瘡的蛤蜊油、消炎退燒的藥片、能填飽肚子的壓縮餅乾。
每一樣,都關乎她和弟弟能否在那片北大荒之地熬過第一個冬天。
然而,剛拐過街角,眼前的景象就讓她的腳步釘在了原地。
供銷社門口,人潮洶湧,像開了閘的洪水,黑壓壓一片。
呼喊聲、叫罵聲、孩子的哭鬨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聲浪。
大門被擠得“嘎吱”作響,玻璃窗上貼滿了扭曲的人臉。
人們像沙丁魚一樣拚命往裡擠,胳膊肘橫飛,籃子籮筐互相碰撞。
好家夥,那就跟現代超市裡的大爺大媽一個樣兒,一瞅見有特價商品,瞬間跟發了瘋似的,拚了命地搶購。
那場麵,簡直亂成一鍋粥,一個個都跟不要命似的往跟前擠,就想著多搶點便宜貨。
許知梨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捂住了口袋——裡麵揣著王建國給的安置費和那份沉甸甸的“心意”。
這陣仗,彆說采購大批物資,就是擠進去都難如登天。
她這小身板,恐怕剛擠到門口就被踩扁了。
更要命的是,一旦她真的大包小包滿載而出,在這物資極度匱乏的年代,無異於舉著“快來搶我”的牌子,眼紅病就是最大的麻煩。
進?無異於羊入虎口,自找麻煩。
退?物資短缺的難題像冰冷的鎖鏈,瞬間勒緊了她的喉嚨。
進退維穀之際,一個念頭如同黑夜裡的火星,在她腦中倏然點亮——‘黑市’。
下午兩點,驕陽高懸,將萬物籠罩在耀眼的光暈之中。
許知梨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舊外套,循著模糊的記憶和路人隱晦的指點,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一片散發著濃烈腥膻和腐敗氣味的區域邊緣。
這裡是城裡被遺忘的角落——屠宰場的後身,一片廢棄的荒地。
空氣粘稠得仿佛能擰出血水。
濃烈的血腥氣混合著動物內臟的腐臭、糞便的騷臭。
還有某種說不清的、陳年汙垢的餿味,形成一股極具侵略性的混合氣體,蠻橫地鑽進鼻腔,直衝天靈蓋。
“嘔……”
許知梨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乾嘔起來,眼淚都被逼了出來。
她扶著冰冷的、沾滿不明汙漬的磚牆,大口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