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十字線在通風井上方幽暗的管道迷宮深處悄然移動,如同一條擇人而噬的毒蛇,無聲地掃過下方平台上每一個絕望的身影。林夜的身體嵌在巨大鏽蝕管道的陰影裡,呼吸與心跳壓至最低,與周圍陳腐的鐵鏽和凝固的黑暗融為一體。隻有那雙在汙垢縫隙中亮得驚人的眼睛,透過“夜梟”冰涼的狙擊鏡,將下方的一切儘收眼底。
評估。冰冷的評估在腦中飛速運轉。
目標:懷抱發光幼童的女性。狀態:力竭,驚恐。幼童能量源評估:瀕臨熄滅,等級極低(e),但對織淵汙染源(菌絲)表現微弱克製效應(數據不足,需進一步觀察)。威脅等級:無。利用價值:潛在汙染區“鑰匙”。
目標:斷臂壯碩男性(代號:犀牛)。狀態:重傷失能(左臂粉碎性骨折,失血,原力枯竭)。威脅等級:低(暫時喪失攻擊性)。利用價值:無(累贅)。
目標:麵部創傷年輕男性(代號:傷者)。狀態:恐慌,驚懼,握持鈍器。威脅等級:極低。利用價值:無。
目標:擔架上巨漢(代號:山嶽)。狀態:深度昏迷,生命體征微弱。威脅等級:無。利用價值:無(已標記為可拋棄單位)。
目標:瀕死老年男性(代號:狐狸)。狀態:瀕危(內臟破裂,原力核心衰竭)。威脅等級:無。利用價值:情報源(需在其意識消散前榨取)。
最後,狙擊鏡的十字線,穩穩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滯,鎖定在那個蜷縮在平台邊緣、渾身裹滿暗紅菌泥的身影上。
目標:獸化少女(代號:野貓)。狀態:重傷(左臂骨折,多處撕裂傷,能量枯竭)。威脅等級:中低(獸化本能殘餘,不穩定爆發可能)。特殊:感知敏銳,曾鎖定本機位置。利用價值:地形偵察、低烈度誘餌、汙染預警哨兵。
評估完成。資源匱乏,追兵迫近(下方菌絲蠕動聲增強,上方裁光鑽探震動持續)。最優策略:引導,有限乾預,榨取剩餘價值。
“浪費!”夜魘的咆哮帶著被強行壓抑的嗜血渴望,在他意識深處掀起驚濤駭浪,“多麼完美的餌食!恐懼、傷痛、絕望…尤其是那點光!吞噬它!我能感覺到,它能讓我的鯨之力恢複一絲活性!放我出去,林夜!碾碎那些礙事的菌絲和追來的鐵殼子!力量才是唯一的通行證!”
(否定。)林夜的思維冰冷如程序,瞬間駁回副人格的躁動。(暴露風險激增768。目標光源能量級過低,吞噬收益無法抵消能量消耗及位置暴露代價。引導其作為探路誘餌,吸引織淵及裁光火力,降低我方被發現優先級,方案可行性:823。)
“懦夫!你就是害怕!害怕自己的力量!害怕麵對你和我親手造就的血河!”夜魘的意誌瘋狂衝擊著意識的壁壘,虎圖騰的虛影在精神世界憤怒咆哮。
林夜搭在扳機護圈上的食指紋絲不動,強行將夜魘的嘶吼壓回意識深處冰冷的囚籠。s城廢墟的血色幻影在眼前一閃而過,被他用更強的意誌力斬斷。現在不是沉溺的時候。
“誰…到底是誰?!”平台上,臉上纏著滲血布條的阿厲猛地轉身,布滿血絲的驚恐眼睛死死瞪向林夜藏身的黑暗深淵,半截鋼管在他顫抖的手中指向虛空,徒勞地揮舞著,“出來!給老子滾出來!是人是鬼?!”極度的恐懼和接連的刺激讓他瀕臨崩潰,聲音嘶啞變調。
回應他的,隻有汙水從高處滴落在下方深淵的空洞回響,以及…那從通風井深處蜿蜒爬上來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越來越清晰,如同無數細小的口器在啃噬著金屬和岩石。平台邊緣,幾縷猩紅的菌絲如同蘇醒的毒蛇,試探性地從格柵扭曲的縫隙中鑽出,在冰冷的網格板上緩緩扭動、延伸。
母親驚恐地將孩子緊緊摟在懷裡,小男孩掌心的乳白光暈應激性地微弱一閃,靠近的菌絲尖端如同被燙到般猛地一縮,但光暈隨即更加黯淡,範圍縮小到幾乎隻護住母子兩人。這點微光,在無邊黑暗和蔓延的猩紅麵前,脆弱得可憐。
阿厲的神經被這景象徹底崩斷了。“啊——!滾開!怪物!彆過來!”他歇斯底裡地吼叫著,完全失去了理智,竟揮舞著鋼管,跌跌撞撞地衝向平台邊緣那些蠕動的菌絲,一副要同歸於儘的瘋狂架勢。
“阿厲!回來!”阿木的怒吼因為劇痛和脫力顯得虛弱,他掙紮著想站起,斷臂處傳來的撕裂感讓他眼前一黑,重重跌坐回去。
就在阿厲的鋼管即將砸中菌絲的刹那,一道幽藍的影子比他更快!
小七如同離弦之箭,從平台邊緣彈射而起,完好的右腿帶著殘存的爆發力狠狠踹在阿厲的腰側!力道精準而迅猛,既阻止了他的自殺衝鋒,又沒造成重傷。阿厲悶哼一聲,踉蹌著摔倒在冰冷的網格板上,手中的鋼管脫手飛出,叮叮當當地滾向遠處。
“想死…滾遠點!”小七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疲憊。她單膝跪地,急促地喘息,折斷的左臂無力地垂在身側,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但她那雙燃燒著幽藍火焰的豎瞳,卻如同最警惕的探照燈,穿透層層黑暗,再次精準無比地鎖定了林夜藏身的管道陰影!
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是單純的警惕,而是混雜著劫後餘生的茫然、深入骨髓的痛楚,以及一絲…源自獸化本能的、對那冰冷狙擊鏡後存在的、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是他!那個在小巷裡如同死神般降臨,又如同陰影般消失的男人!他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開槍?他想做什麼?無數疑問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翻騰。
林夜的心臟在胸腔中極其輕微地一縮。狙擊鏡中,那雙燃燒著幽藍火焰的豎瞳,穿透黑暗,仿佛與他四目相對。明黑城底層陰暗小巷的記憶碎片瞬間閃回:蜷縮在垃圾堆旁的臟兮兮少女,警惕又畏懼的眼神…是她。代號確認:野貓。
就在這無聲的對峙間,一陣微弱而痛苦的打破了死寂。
是老k!
他躺在冰冷的網格板上,身體微微抽搐了一下,灰敗的臉上,渾濁的眼睛竟然極其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縫隙。那縫隙中透出的光,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種回光返照般的清醒。他乾裂、沾著暗紅血沫的嘴唇翕動著,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
“老k!”小七第一個撲了過去,不顧自己傷勢,用還能動的右手小心地扶起老k的頭。阿木也掙紮著挪過來,布滿血絲的眼中充滿了焦灼。
老k的目光艱難地轉動,掃過小七染血的臉、阿木扭曲的斷臂、母親懷中那點微弱的光、擔架上毫無聲息的磐石…最後,他那幾乎失去焦距的渾濁眼珠,竟也緩緩抬起,如同洞穿了空間,望向林夜藏身的黑暗深處!那目光中沒有恐懼,沒有祈求,隻有一種近乎洞悉一切的、沉重的了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
“嗬…是…是你啊…”老k的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躲…躲貓貓…的…小子…”他竟認出了林夜!
林夜在陰影中,搭在扳機上的食指微不可查地收緊了一瞬。身份暴露風險:激增。
老k的目光艱難地移回小七臉上,枯槁的手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死死抓住了小七沾滿汙泥和血汙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冷得像鐵。“丫…丫頭…光…那孩子…是…鑰匙…”他急促地喘息著,眼神死死盯著小七,仿佛要將最後的信息烙印進她的靈魂,“彌迦…最後的…門…在…上麵…‘節點’…找…找‘平衡點’…”
鑰匙?門?節點?平衡點?小七眼中充滿了茫然和痛苦,她隻能拚命點頭,淚水混合著汙泥滑落:“我記住了!老k!我記住了!堅持住!”
“嗬…嗬…”老k的喘息更加急促,胸膛劇烈起伏,嘴角湧出更多的暗紅。“彆…彆信…他…”他的目光再次飄向林夜的方向,瞳孔已經開始渙散,聲音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最後的詛咒或忠告,“他…他們…早…就是…怪物了…隻…隻認…‘價值’…”話音未落,他抓住小七手腕的手猛地一鬆,頭無力地歪向一邊,最後一絲氣息徹底斷絕。渾濁的眼睛依舊睜著,倒映著這片汙濁絕望的天地。
“老k——!!!”小七的悲鳴撕裂了死寂的空氣,如同受傷孤獸的哀嚎,在冰冷的管道迷宮中淒厲回蕩。阿木一拳狠狠砸在網格板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斷臂的劇痛也無法掩蓋那刻骨的悲憤和無力。
悲傷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小小的平台。連那蠕動的菌絲都仿佛被這極致的悲愴所懾,微微停滯了一瞬。
然而,死亡的陰影從未真正遠離。就在這悲痛凝固的瞬間,異變再起!
“嘶嘶嘶——!”
令人頭皮炸裂的密集摩擦聲如同潮水般從下方洶湧而至!通風井口那被林夜之前轟塌的腐化者殘骸被猛地掀開!無數猩紅粘稠的菌絲,如同決堤的汙穢血河,從井口瘋狂噴湧而出!它們不再是試探性的扭動,而是狂暴地彙聚、纏繞,在網格板平台上飛速蔓延、攀爬!目標直指散發著生命氣息的幸存者們!這一次,小男孩掌心的光暈微弱到幾乎無法形成有效的阻擋圈!
更恐怖的是,在那翻湧的猩紅浪潮中,數個形態更加扭曲、由大量金屬碎片和蠕動菌毯強行聚合而成的“菌絲聚合體”正快速成型!它們沒有固定形態,如同不斷翻滾的汙穢腫瘤,表麵裂開無數細小的口器,發出刺耳的嘶鳴,散發出冰冷粘稠的純粹饑餓感!
“來了!又來了!”母親發出絕望的尖叫,抱著孩子拚命後退,但那點微光根本無法驅散如此洶湧的汙穢。
阿厲剛從被踹懵的狀態中回過神,看到這恐怖的景象,再次發出崩潰的哭喊,手腳並用地向後爬。阿木掙紮著想站起,但失血和劇痛讓他根本無法有效動作。
隻有小七。
她在老k咽氣的瞬間,眼中的悲痛如同被冰封,瞬間轉化為一種近乎死寂的冰冷。幽藍的豎瞳深處,火焰瘋狂燃燒,仿佛在焚燒自己最後的生命。她猛地抬起頭,布滿汙泥和淚痕的臉上,那雙燃燒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洶湧而來的猩紅浪潮,以及浪潮後方林夜藏身的黑暗!
沒有猶豫,沒有求救。
她完好的右手猛地在地上一撐,身體如同受傷但凶性未泯的野貓,帶著一股慘烈的決絕,竟然主動迎著那翻湧的菌絲血潮衝了過去!速度不快,甚至有些踉蹌,但姿態卻帶著孤注一擲的凶狠!
“小七!你乾什麼?!”阿木驚駭欲絕地嘶吼。
小七沒有回答。她的目標,是平台邊緣一根斜插在網格板縫隙中、鏽跡斑斑但異常粗壯的金屬管!她要用這個!用這個為同伴爭取一線生機!哪怕代價是立刻被菌絲吞噬!
就在她衝向金屬管,距離最近的一波菌絲僅有數米之遙時——
嗡——嗤!
那熟悉的、低沉的能量壓縮嗡鳴再次撕裂了絕望的空氣!
一道凝練的深紫色脈衝光束,如同死神的歎息,從上方林夜藏身的黑暗中無聲射出!光束沒有射向小七,也沒有射向那洶湧的菌絲浪潮主體,而是精準無比地打在小七正前方、菌絲蔓延最前沿的幾處關鍵“節點”上!
噗!噗!噗!
被擊中的菌絲節點瞬間碳化、爆裂!如同被精準切斷的神經中樞,那一片區域的菌絲蔓延速度猛地一滯,甚至出現了短暫的混亂和退縮!這精準到毫厘的“點殺”,為小七爭取到了寶貴的半秒鐘!
小七的身體沒有絲毫停頓,借著這瞬間的空隙,她已撲到那根鏽蝕的金屬管旁,完好的右手爆發出最後的力量,死死抓住了冰冷的管身!她甚至沒有回頭去看那救了她一命的光束來源,幽藍的豎瞳燃燒著,猛地發出一聲撕裂般的尖嘯:“跑——!!!”
同時,她用儘全身力氣,將那沉重的金屬管狠狠掄起,砸向最近的一個剛剛成型的菌絲聚合體!
也就在這一刻,林夜冰冷的意識如同高速運轉的計算機,瞬間捕捉到平台角落一個被他先前忽略的細節——當小男孩因母親劇烈動作而晃動的手掌,那點微弱到極致的乳白光暈,無意間拂過靠近網格板邊緣、一根不起眼的、似乎連接著下方汙水深淵的舊時代金屬管道接口時,接口附近一片剛欲探頭的菌絲,竟如同遇到天敵般猛地收縮枯萎!效果遠超光暈直接照射其他區域!
特殊節點?林夜的十字線瞬間鎖定那根看似普通的管道接口。
(新發現:幼童生命光暈對特定舊時代能量節點結構具有強化淨化效應。關聯性假設:該節點可能與彌迦殘留網絡或深層設施入口有關。驗證優先級:高。)
平台上,小七的金屬管狠狠砸在菌絲聚合體上,發出沉悶的噗嗤聲,暗紅的粘液四濺。聚合體發出一陣混亂的嘶鳴,動作一滯。但這攻擊如同螳臂當車,更多的菌絲和聚合體繞過她,湧向驚恐後退的其他人!
阿木目眥欲裂,眼睜睜看著菌絲纏向抱著孩子的母親!
千鈞一發!
嗡——嗤!嗤!嗤!
數道深紫色脈衝光束如同精準的手術刀,再次從黑暗中射出!這一次,目標分散:一道擊穿了即將纏上母親腳踝的粗壯菌絲主藤;一道打爆了撲向擔架上磐石的一個小型菌絲團;最後一道,則精準地射在小七剛剛發現的、那根被生命光暈拂過便讓菌絲退縮的管道接口附近!
嗤啦!
被擊中的接口附近,菌絲如同被潑了強酸般劇烈沸騰、碳化!瞬間清空了一小片區域!同時,接口本身似乎被光束蘊含的特殊能量激活,發出一陣極其微弱、幾乎被淹沒在混亂中的能量嗡鳴!一道微不可察的幽藍電弧在鏽蝕的金屬表麵一閃而逝!
彌迦的信號?林夜的感知瞬間捕捉到那稍縱即逝的熟悉波動。
“那…那邊!”小七也看到了那接口的異常反應,幽藍的豎瞳猛地一亮,她不顧一切地嘶喊起來,指向那個接口方向,“往那邊跑!快!”她的直覺在瘋狂尖叫:那裡有生路!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母親抱著孩子,阿厲連滾帶爬,阿木則爆發出最後的意誌力,用獨臂和身體死死頂住磐石的擔架,在菌絲重新合圍前,拚命向小七指示的、那個被林夜“標記”出來的管道接口方向挪去!
小七揮舞著沉重的金屬管,在菌絲中左衝右突,為同伴斷後,每一次揮擊都牽動全身傷口,鮮血浸透了破爛的衣衫。她的目光,卻再次投向林夜藏身的黑暗。
這一次,她的眼中沒有了茫然,沒有了畏懼,隻剩下一種近乎燃燒的決絕。她拖著沉重的金屬管,染血的唇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模糊的、帶著無儘疲憊卻又無比堅定的弧度,然後猛地轉身,義無反顧地追向同伴,也追向那片被林夜冰冷的狙擊鏡所“引導”出的未知黑暗。
管道深處的陰影裡,林夜緩緩收回了“夜梟”的槍口。槍身還殘留著微弱的能量餘溫。他像最精密的儀器,無聲地抹去所有痕跡,身體更深地融入鏽蝕的黑暗。
(目標已按預設路徑移動。誘導成功。幼童光源對特定節點反應已驗證。可利用性提升。威脅:織淵汙染集群逼近速度加快;裁光鑽探能量反應增強,鎖定本區域概率:上升至674。需儘快轉移至更高觀測點。)
冰冷的思維指令下達。他如同幽靈般,在縱橫交錯的巨大管道陰影中無聲滑行,選擇了一條能俯瞰、並略微超前於下方逃亡小隊移動方向的路徑。他的目光,如同鎖定獵物的鷹隼,始終未曾離開那點微弱搖曳的生命光暈,以及光暈旁那個渾身浴血、卻爆發出驚人韌性的貓影。
棋局繼續。誘餌在前,獵手在後,而真正的死神,正從上下兩個方向,步步緊逼。在這片由鐵鏽、汙穢和絕望構成的巨大迷宮中,每一步,都踩在深淵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