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針,紮進林默臉上未乾的傷口。
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帶著濃重的鐵鏽味,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孤狼,在紐約迷宮般幽深濕滑的後巷裡亡命奔逃。
身後拾古齋方向那驚天動地的巨響和隨後的死寂,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深處。
陳伯最後那聲決絕的嘶吼,在暴雨衝刷下依舊清晰可聞。
“滾遠點——!”
每一個音節都重若千鈞,砸得他心臟抽痛。
不能停!他死死攥緊懷中那滾燙的卷軸,它如同活物般脈動,散發著灼人的熱量,與深秋冰冷的雨水形成詭異的對抗。
卷軸上那些暗金紋路在衣料下若隱若現,每一次脈動都伴隨著一股微弱卻蠻橫的力量衝刷著他殘破的經脈,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卻又強行榨取著他最後一絲體力。
“守卷人”……《天工開武圖》……起源之鑰……浦江漁火……
這些破碎的詞組在腦海中瘋狂衝撞。
他不知道那sss級全球獵殺令意味著什麼,但拾古齋瞬間化為修羅場的恐怖景象,陳伯那搏命一擊的慘烈,足以讓他明白——懷中之物,是通往地獄的單程票,也是唯一的生路。
向東!魔都!這個念頭成了支撐他不倒下的唯一支柱。
上海,浦東國際機場。t2航站樓,入境大廳。
巨大的穹頂下,人潮湧動,聲浪嘈雜。
不同膚色、不同語言在這裡交彙,行李箱的滾輪聲、廣播裡中英雙語的航班通知、免稅店導購熱情的吆喝,混雜著全球各地食物的香氣,構成一幅典型的國際化大都會圖景。
疲憊的旅客排著長隊等待入境檢查,神色各異。
林默夾在長長的隊伍末尾,臉色蒼白得嚇人,嘴唇乾裂,眼窩深陷,廉價衝鋒衣的兜帽拉得很低,幾乎遮住大半張臉。
他像一個熬了幾天幾夜、瀕臨極限的普通背包客,隻有偶爾從帽簷下掃出的眼神,銳利如受傷的孤狼,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悸和警惕,飛速掠過大廳的每一個角落,審視著周圍每一個看似普通的麵孔。
他用了假護照,一個叫“林文”的普通華裔名字,輾轉了三個國家,像驚弓之鳥般熬過了二十多個小時。
每一次安檢門的嗡鳴,每一次警察目光的掃視,都讓他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懷中的卷軸被特殊材料層層包裹,深藏在內袋,那滾燙的脈動和沉重的質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致命的危機如影隨形。
“下一位!”入境窗口後的邊檢警官麵無表情。
林默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和經脈中那股蠢蠢欲動的灼痛,遞上那本幾乎能以假亂真的護照。
警官接過,目光銳利地掃過他低垂的臉,又落在護照照片上,手指在鍵盤上敲擊。
時間仿佛被拉長。一秒,兩秒……林默能清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強迫自己放鬆,但體內那股源自卷軸的力量似乎感受到了極致的緊張,竟不受控製地微微躁動起來,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非金非玉的暗金微光在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逝!
“嗯?”警官似乎察覺到一絲異樣,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審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默臉上,停留的時間明顯延長。
他拿起護照,對著燈光仔細查看水印和防偽標識。
林默的心瞬間沉到穀底。指尖冰涼,肌肉緊繃到了極致,如同壓縮到極限的彈簧。
一旦身份暴露,在這人群密集、安檢嚴密的大廳,他插翅難飛!是強行衝關?還是……他眼角的餘光死死鎖定了側後方一個不起眼的、通往洗手間的緊急通道標識。
體內的那股力量開始左衝右突,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獸,灼痛感加劇。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叮鈴鈴!”警官手邊的內部電話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
警官被打斷,有些不耐地抓起聽筒:“喂?……什麼?……明白了!”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匆匆放下電話,甚至沒再看林默第二眼,飛快地在護照上蓋下入境章,連同護照一起推了出來,語速極快:“好了,下一個!”
林默一把抓過護照,心臟還在狂跳,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不敢有絲毫停留,立刻低頭,拖著沉重的行李,迅速彙入通過檢查後的人流,朝著行李提取區方向快步走去。
那股瀕臨爆發的力量緩緩平息下去,留下更深的疲憊和滿腹驚疑。那通電話……是巧合?還是……?
他強壓下紛亂的思緒,不敢回頭。
巨大的落地窗外,上海陰沉的天幕下,東方明珠塔和陸家嘴鱗次櫛比的摩天巨樓群如同冰冷的鋼鐵森林,在薄霧中若隱若現,散發著拒人千裡的壓迫感。
魔都,到了。但這裡,絕非安全的港灣。
行李轉盤區,人群稍顯稀疏。
林默混在人群中,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幾個穿著機場保潔製服、動作略顯僵硬的人,正漫不經心地擦拭著欄杆;
一個戴著耳機、似乎沉浸在音樂裡的金發背包客,視線卻總是不經意地掃過林默的方向;
更遠處,一個倚靠在柱子旁看報紙的中年亞洲男人,報紙拿反了都毫無察覺……
殺機四伏!林默的神經繃緊到了極致。
他能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窺探感,混雜在嘈雜的人聲和行李箱滾輪的噪音裡。
懷中的卷軸再次開始發燙,如同預警的烽火。
突然!
錚——!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尖銳到足以刺破空氣的金屬摩擦聲,毫無征兆地從林默左後方響起!
那不是槍聲,更像是一柄絕世利刃在瞬間出鞘時,鋒刃切開空氣的極致顫鳴!
林默全身汗毛倒豎!源自卷軸的那股洪荒洪流在死亡威脅下再次被點燃!
他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遵循著灌入意識深處的某種戰鬥本能,猛地向右側撲倒!
嗤啦!
一道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細如發絲卻淩厲到極點的銀線,如同死神的鐮刀,擦著他左側肩膀的衝鋒衣掠過!
衣服瞬間被無聲無息地切開一道整齊的豁口,皮膚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感!
在他剛才站立位置後方的金屬行李推車上,一道深達寸許、光滑無比的切痕赫然出現!
一個穿著合體灰色西裝、麵容普通到丟進人堆就找不到的亞洲男人,不知何時已鬼魅般出現在林默左後方三米處。
他右手垂在身側,食指和中指並攏,指尖殘留著一縷幾乎看不見的、正在消散的銀色氣芒!
他眼神空洞,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如同冰冷的機器。
日本忍者?居合斬意?林默腦中瞬間閃過這個念頭。
幾乎在忍者出手的同時!
“吼——!”
一聲非人的咆哮從林默正前方炸響!
一個原本蹲在地上整理超大號登山包的黑人巨漢猛地站起!
他身高超過兩米,肌肉虯結得如同岩石,皮膚黝黑發亮,上麵用某種白色礦物顏料塗滿了原始的部落圖騰紋路,尤其顯眼的是他粗壯脖頸上掛著的一枚用不知名黑色獸骨雕成的猙獰毒蛙掛墜!
他臉上帶著狂野嗜血的獰笑,巨大的拳頭帶著撕裂空氣的恐怖嘯音,如同攻城巨錘,朝著林默剛剛撲倒的位置狠狠砸下!
拳風激蕩,吹得周圍幾個旅客的頭發都向後飛揚!非洲瓦罕達部族?圖騰巨力?
前後夾擊!避無可避!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林默瞳孔縮成針尖,撲倒在地的身體根本無法做出有效閃避!
體內的洪荒洪流在絕境下徹底爆發!灼熱狂暴的力量如同失控的火山岩漿,瘋狂湧向他的雙眼!
嗡!
世界在他眼中驟然變化!時間流速仿佛被強行拖慢!
忍者指尖那縷即將消散的銀芒軌跡變得清晰可見,如同一條緩慢遊動的毒蛇;
黑人巨漢那勢若萬鈞的巨拳,其肌肉纖維的瞬間繃緊、力量的層層傳遞路徑,竟在他眼中被分解、呈現!
巨漢脖頸上那枚毒蛙掛墜,其骨雕內部極其細微的孔洞結構,甚至孔洞中殘留的一絲暗綠色、散發著微弱生物毒性的粘液,都纖毫畢現!
神機眼!洞察秋毫!破綻自現!
就在這思維被加速到極限的刹那,林默看到了!
巨漢這開山裂石的一拳,其力量傳遞在右肩胛骨下方三寸處,有一個極其微小、稍縱即逝的凝滯點!
那是他圖騰力量運轉時,因體型過於龐大而必然產生的、連他自己都未必察覺的薄弱環節!
沒有時間思考這“看到”從何而來!求生的本能壓倒一切!
林默蜷縮在地的身體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在巨拳即將及體的瞬間,以毫厘之差猛地向巨漢的右腿外側翻滾!
同時,沾滿灰塵的右手五指如鉤,凝聚著體內那股狂暴卻粗糙不堪的力量,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朝著巨漢右肩胛骨下方那個被“看”到的凝滯點,狠狠戳去!
噗嗤!
指尖傳來的觸感並非堅硬的肌肉,反而像是戳破了一層堅韌的牛皮,深深陷入!力量透體而入!
“呃啊——!”黑人巨漢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嚎!
那勢不可擋的巨拳軌跡猛地一歪,帶著恐怖的慣性狠狠砸在林默剛才所在位置的水磨石地麵上!
轟!!!
碎石如同炮彈般四濺飛射!堅硬的地麵被硬生生砸出一個臉盆大小的深坑,蛛網般的裂紋瘋狂蔓延!
巨大的衝擊波將周圍幾個行李推車直接掀翻!
林默被狂暴的氣浪狠狠掀飛,狼狽地滾出好幾米遠,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出,右手指骨傳來鑽心的劇痛,仿佛要碎裂。
但他也借著這股衝擊力,暫時脫離了兩人致命的夾擊圈!
那忍者空洞的眼中第一次閃過一絲驚詫,似乎沒料到目標能在電光火石間做出如此精準的規避和反擊。
他並攏的雙指再次抬起,更凝練的銀芒在指尖吞吐,瞄準了林默翻滾的身影。
黑人巨漢捂著自己血流如注的後肩,劇痛讓他雙眼血紅,如同被激怒的遠古凶獸,咆哮著就要再次撲上!
“乾什麼?!住手!”
“警察!不許動!”
尖銳的哨音和厲喝聲從遠處傳來!
機場安保和警察終於被這邊的巨大動靜驚動,正拔槍快速衝來!人群爆發出驚恐的尖叫,場麵瞬間大亂!
忍者眼中寒光一閃,當機立斷,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晃,瞬間融入尖叫奔逃的人群,消失不見。
那黑人巨漢惡狠狠地瞪了林默一眼,發出一聲不甘的低吼,猛地撞開幾個擋路的旅客,龐大的身軀異常靈活地衝向旁邊的員工通道入口,幾個起落也消失不見。
危機暫解,但林默絲毫不敢放鬆。
他強忍著全身散架般的劇痛和經脈中烈火焚燒般的灼痛,掙紮著爬起來。
剛才強行催動那“神機眼”和反擊的力量,讓他眼前陣陣發黑,七竅都在隱隱滲血,視野邊緣泛著詭異的暗金色光暈,看東西都帶著重影。
必須立刻離開這裡!警察的到來絕非保護傘!
他掃了一眼混亂的現場,目光鎖定了一個無人看管的、通往出租車候客區的出口。
他低著頭,混在驚慌失措的人群中,踉蹌著衝向出口。就在他即將踏出玻璃門的瞬間——
一股陰冷、粘稠、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殺意,毫無征兆地從側後方的人群縫隙中襲來!目標直指他的後心!
林默頭皮瞬間炸開!他甚至來不及回頭!體內殘存的力量被這陰毒殺意刺激得再次沸騰!他猛地擰腰側身!
嗤!
一縷細微到極致的破空聲擦著他的肋下飛過!冰冷的觸感讓皮膚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眼角的餘光隻瞥見一根細長如牛毛、閃爍著幽藍光澤的烏黑發絲,如同活物般縮回了人群中一個穿著時髦、戴著大墨鏡和寬簷帽的南美裔女人手中!
她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優雅地攏了攏鬢角的卷發,紅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帶著叢林毒物般豔麗與致命的微笑,隨即消失在湧動的人潮裡。
亞馬遜雨林?發刃淬毒?
林默驚出一身冷汗,不敢再有絲毫停留,用儘最後力氣衝出玻璃門,撲進一輛剛剛下客的出租車後座。
“快!開車!離開機場!隨便去哪!”他的聲音嘶啞乾裂,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惶和疲憊,身體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司機是個四十多歲、操著濃重滬普口音的中年男人,被林默狼狽的樣子和急促的語氣嚇了一跳,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他慘白的臉和嘴角未乾的血跡,沒多問,麻利地一踩油門:“坐穩了哦!”
黃色的出租車猛地竄出,彙入機場高速繁忙的車流。
車窗外,浦東機場巨大的航站樓在陰沉的天色下飛速後退,如同一頭蟄伏的鋼鐵巨獸。
霓虹燈牌在濕漉漉的路麵上拉出長長的、扭曲的光影。
林默癱軟在後座上,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
他顫抖著從貼身的衣袋裡掏出那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卷軸一角,冰冷的皮革觸感此刻卻帶來一絲病態的慰藉。半部《天工開武圖》……起源之鑰……
他閉上眼,腦海中再次閃過陳伯最後的麵容,閃過拾古齋的磚石飛濺,閃過忍者冰冷的銀芒,閃過黑人巨漢的圖騰,閃過那根幽藍的毒發……
“浦江漁火……”他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如同夢囈。這個名字,是陳伯用命換來的唯一線索。
這魔都的萬家燈火之下,何處才是他這亡命徒的容身之所?何處才能找到那飄渺的“漁火”?
就在他心神激蕩之際,眼角餘光瞥見司機放在儀表盤旁的一個小玩意兒——那是一個手工編織的、非常不起眼的紅色小中國結,樣式古樸,結的中央,用極細的金線繡著一盞……小小的、正在波浪中搖曳的船燈圖案。
林默的心臟猛地一跳!他死死盯住那個圖案,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瞬間攫住了他!
出租車在燈火璀璨卻又暗流洶湧的魔都夜幕下疾馳,如同投入一張無形巨網的飛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