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濃。
一行人氣勢洶洶的站在院子裡,為首的正是司蓁蓁和將軍府的老夫人。
檀木佛珠在枯瘦的指尖緩慢的轉動,銀絲發髻高綰入雲,褶皺成疊的眼皮下是一雙銳利的眼。
聽見司遙那聲‘祖母’,她並沒任何回應。
而是直接質問她:“司遙,兩日前,鎮威侯府失火,你可在現場?”
從前院過來邀月閣的路上,司蓁蓁已經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她受裴夫人的邀請,去府上小住了一晚。
誰知竟失了火,本該在將軍府的司遙卻出現在了現場。
如此行徑怎能讓人不多想?
雖說後頭抓住了縱火真凶,洗清了司遙的嫌疑,可真的就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司蓁蓁沒有添油加醋。
但泫然欲泣的表情,讓疼愛孫女的老太太,直接給司遙定了罪。
夜風裹挾著珍珍寒意掠過庭院,簷下燈籠搖曳,在司遙蒼白的麵龐上,落下斑駁陰影。
她迎上老太太審視的目光,脊背挺直如竹。
仍舊是那套說辭,“那天我剛好去找裴昭。”
老太太神情陰鬱,轉動佛珠的手停了下來。
“你一個未婚女子,半夜跑到彆人府中成何體統!”
冷冷的嗬斥聲像是一道驚雷在眾人心中劃過,司遙低垂著眼瞼,眸底劃過一絲嘲弄。
意料之中的局麵。
不論對錯,他們都會護著司蓁蓁。
老太太滿眼都是對她的厭惡,“女子當守三從四德,琴棋書畫你哪樣比得過蓁蓁?天天拋頭露麵,可知丟的是我們將軍府的人!”
司遙八歲隨父兄上陣殺敵,一劍斬下倭寇首級的事,滿朝文武皆讚她‘將門虎女’。
而正是那次,老太太被陛下親封為一品誥命夫人。
即便自己的榮耀來自於司遙,老太太仍不喜她半分。
銳利渾濁的目光情不自禁的往司遙受傷的那隻手看。
沒有紗布的遮擋,醜陋的疤痕像毒蛇一樣纏繞在司遙的腕骨間。
這隻手,恐怕日後連茶盞都端不穩了。
老太太眼底掠過一抹異色,“你手筋斷裂也莫要怪到蓁蓁頭上,狩獵場上多的是意外,隻能說那是你的命。”
“再則——”
她突然話鋒一轉,“你該好好謝謝蓁蓁才對!要不是蓁蓁,裴昭那孩子玩心重,能這麼快向你求婚?”
言語間,儘是對司蓁蓁的維護。
司遙忍不住笑了。
笑得眼角都氤氳出了淚花,眼底一片冷色。
果然,將軍府的人都是司蓁蓁的幫凶。
她既能憑借一人之力取下倭寇首級,又怎會落得被野獸襲擊,毫無反手之力呢?
當初喂馬的小廝,也不知蹤跡。
按照司蓁蓁狠辣的性子來看,估計凶多吉少。
再加上無人站在她身邊,即便存疑,也無人替她出頭、辯解。
這個啞巴虧,她吃定了!
司蓁蓁挽著老太太的胳膊,看向司遙的眼底,滿是得意與挑釁的神色。
司遙錯開視線,“那依祖母而言,這廢手倒成了我的福分了?”
接著,輕笑一聲,冰冷的指尖劃過腕骨的疤痕,“若這福分分給祖母,祖母可願要?”
“放肆!”
手中的佛珠突然斷裂,‘劈裡啪啦’的掉在石階上,老太太怒視著司遙,“真是不懂規矩!”
司蓁蓁連忙撫慰著她氣得上下起伏的胸口,柔聲說:“祖母莫要生氣,司遙定不是故意的,隻是對孫女心存怨氣……”
表麵看似是在替司遙說話,實則一步一步誘導老太太怒上加怒。
果真,老太太心底對司遙厭惡到了極點。
尤其是對方那錚錚傲骨,更令她氣得頭暈目眩。
在眾目睽睽下,老太太一錘定音,罰了司遙。
“從現在起,你去祠堂跪抄佛經,什麼時候知錯什麼時候出來!”
“莫要日後嫁去侯府,對方還要指責我們將軍府教導無方!”
言罷,挑出伺候在自己身邊的嬤嬤,“知道怎麼做嗎?”
“奴婢定會好好監督司小姐,請老夫人放心。”
院裡的人散了。
留下的嬤嬤趾高氣揚的盯著司遙,陰陽怪氣道:“司小姐,走吧。”
將軍府的祠堂擺放著曆代祖先的牌位。
莊嚴肅穆,火燭搖曳中,平白添了幾分寂寥。
劉嬤嬤把要抄寫的佛經和宣紙扔給司遙,轉頭就鎖上門留她一人在內。
竊笑聲在門外響起,“司小姐,老夫人都是為了你好,你莫要辜負她老人家一片心意,等你什麼時候抄好了,奴婢再來看你!”
腳步聲漸漸遠去。
司遙看著地上的佛經,眸色幽冷。
忽地,旁邊的一側窗戶傳來響動,琳琅的身影出現在了窗口。
她溶於夜色中,清秀的眉眼間染上了幾分擔憂,“姑娘,佛經讓奴婢幫您代抄吧,您的手——”
“為什麼要抄?”
一句反問截斷了琳琅後頭的話。
琳琅一愣,司遙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隻是叮囑她明日多留意公主府送信的小廝,“……一定要讓他知道我被罰跪在祠堂抄佛經。”
她身邊儘是虛與委蛇的人。
在她輝煌時,個個都湊近攀關係,落魄時,又都避之不及。
唯一一個例外,便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七公主,宋妙儀。
兩年前,她從山匪手中救下宋妙儀,對方便成了她無話不談的朋友。
按照前世的時間節點,應當是明天差人送春日宴的請帖。
她當下在將軍府的處境,舉步維艱。
想要徹底擺脫這層枷鎖,還得步步為營。
琳琅低聲應下,走時,司遙又叫住她,讓她把房中的那三大箱東西,全部典當換成銀子。
至於門路,裴銜青自會親自出手。
這一晚,司遙沒有合眼。
一直到次日下午,鎖著的門才從外打開。
“遙遙!”
宋妙儀大叫著衝進來。
淺粉對襟襦裙隨著她跑步的動作左右搖擺,瓜子臉上嵌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
司遙低頭,“永安公主。”
一夜沒睡,司遙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蒼白,烏發淩亂,還沒行禮,雙手就被宋妙儀輕輕抓住。
看見腕骨處的傷痕,宋妙儀眼都紅了。
“到底是哪個挨千刀的,明知你手有傷,竟然還罰你抄佛經!本公主定不輕饒她!”
後麵的腳步聲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