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得像化不開的一團墨。
章玉麟雙眼一翻,直挺挺地朝裴昭栽倒過去,那壯碩的身子壓下來,跟座小山似的沉甸甸。
裴昭被壓得胸腔發悶,連呼吸都成了難事。
一張俊臉憋得發青,青筋在脖頸間突突直跳。
他咬著後槽牙,使出渾身力氣,才勉強把章玉麟推開,額頭上的汗珠子大顆大顆往下滾,浸濕了前襟。
爬起來的第一時間,裴昭連看都沒看司遙一眼,轉身就朝滾了兩圈的司蓁蓁跑去,低沉的聲音裡透著焦急,“蓁蓁,你沒事吧?”
沒了章玉麟這顆定時炸彈,司家人隨之蜂擁而至圍了上去。
對著狼狽哭泣的司蓁蓁噓寒問暖。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孤身一人站在原地的司遙。
微風拂麵,淩亂的發絲輕輕掃過她蒼白的臉,火紅的裙擺隨風翻飛。
周圍的喧鬨聲、安慰聲此起彼伏,卻都與她無關。
‘哐當’一聲,司遙手一鬆,手裡的刀重重砸在地上。
隨後,就見司青山衝上前,雙膝跪在了景隆帝麵前,“陛下,請您為臣的女兒蓁蓁做主!她一介弱女子,卻無故被那章玉麟毆打,差點失了清白!”
司青山此刻的形象儼然是一個慈父。
臉上悲憤交加,看著那昏倒的章玉麟,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定北將軍聞言,不甘落後,也跪了上去,“陛下,請您徹查今晚的事!麟兒如果是無故發狂,理應是無差彆的攻擊任何人,但他卻隻追著那司蓁蓁,其中必有蹊蹺!”
左右都是忠臣,景隆帝目光沉沉的盯著他們,抿著嘴,一言不發。
好好的一個慶功宴被搞成這樣,最生氣的,莫過於司青山本人了。
他是今天宴會的主角。
本來過一會兒就能得到景隆帝的賞賜,眼下被這麼一打岔,保不準景隆帝一個生氣,就什麼也不給了!
司青山怒懟定北將軍,“你休要顛倒黑白!大家夥都看得清清楚楚,是你那癡傻兒子打了我女兒蓁蓁!”
定北將軍氣得臉色漲紅,“司青山!你以為你女兒就是個什麼好東西……”
“夠了!”
景隆帝威嚴的兩個字壓下來,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兩人跪地,被迫閉了嘴。
景隆帝看向司遙,問了個無關的問題,“司遙,你阿姊說你身體不適,故而未能準時赴宴,但朕現在看你,生龍活虎的,這是為何?”
哭泣的司蓁蓁聽見這句話,身體驟然僵硬了下來。
司遙眼角的餘光在她身上一掃而過,不著痕跡的翹了翹唇角,很快下壓,跪地。
“回陛下,民女不敢欺君,未能準時赴宴是因為府中下人說,民女和將軍府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慶功宴隻有血親才能參加。”
一字一句,響徹在整個上空。
司家人不約而同的臉色一變,司雲渡率先嗬斥她,“司遙,閉嘴!”
可卻堵不住旁人的嘴。
底下議論紛紛起來。
“這司小姐真可憐,被擠兌成這樣。”
“就是說啊,我記得司府的那個老夫人的一品誥命就是司遙掙來的……司家人有點狼心狗肺啊!”
“……”
司家人一齊跪地,就連老夫人也不例外。
景隆帝不動聲色,大手搭在旁邊的金龍把手上,麵無表情。
無形的威壓壓在他們肩頭,讓人膽戰心驚。
宋妙儀怒道:“真是無稽之談!你們司家人真是一個個白眼狼,你們忘了遙遙上戰場為你們掙軍功……”
司遙天賦異稟。
八歲開始上戰場立軍功。
每次打了勝仗,景隆帝問她想要什麼賞賜的時候,她總是想到司家的每一個人,唯獨漏了她自己。
司遙從山匪手中救她的那次,要不是她把禮物硬塞給司遙,司遙都不會要!
宋妙儀替司遙感到不值。
宋燕臨和淑妃聽見宋妙儀的這番話,心頭猛地一沉,連忙拉住她的胳膊。
向來溫潤的宋燕臨,難得冷了臉,“妙儀,彆說了!”
淑妃則打著圓場,“陛下,妙儀不懂事,回頭臣妾定好好教育教育她。”
彆人或許沒看見,但她看得清清楚楚。
方才宋妙儀說話時,景隆帝的臉色明顯沉了下來。
其他妃嬪、皇子公主們樂得看戲。
內心巴不得淑妃這對兒女下位!尤其是那宋妙儀!
明明蠢得像豬,什麼都學不好,憑什麼能得到景隆帝的寵愛?
底下的司遙見此,為了讓景隆帝轉移注意力,連忙道:“今晚的事必有蹊蹺,請陛下明察秋毫!莫要寒了定北將軍一心為子的心!”
司遙公然站在了定北將軍那一邊。
司家人氣得把拳頭捏的‘咯吱’響,完全沒料到在這種大事上,司遙竟胳膊肘往外拐!
景隆帝來了點興趣。
他微微眯眼,“哦?怎麼個蹊蹺法?”
“發狂之人大多都會失了心智,辨不出任何人,但方才民女觀察章玉麟的行為,發現他的目標隻有司蓁蓁。”
“他們兩人素不相識,又怎會惹得章玉麟做出如此行為?”
司遙條理清晰,邏輯在線,分析完後,她又說:“章玉麟天生神力,是個不可多得的武才,隻要日後好好訓練,必定能成為陛下的又一員大將!”
她之所以會多此一舉,誇讚章玉麟。
賭的就是自己猜君心的準確性。
從下馬那一刻開始,司遙就已經開始在觀察全局。
宮內高手如雲,卻遲遲不肯出手,唯一的緣由,便在景隆帝身上。
……
慶功宴不歡而散。
賓客陸陸續續出宮,司遙再次被司家拋下,她渾不在意。
一個人走在官道上,耳邊是寂靜的風聲和自己的腳步聲。
忽然,身後一個影子加快朝著她跑來,司遙並不想理會,不由的快了幾步。
可對方明顯不會這麼輕易放過她。
“司遙!”
熟悉的聲音讓司遙起了生理性的厭惡。
她頭也不回。
這個行為無疑是惹怒了男子,隻見他大步跑上去,伸手去抓司遙的胳膊。
一個用力,將人抵在冰冷的牆麵上。
修長的胳膊撐在司遙耳側。
他低著頭,下頜線緊繃,狹長的雙眸緊鎖在司遙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