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梧閣的下人聞言,紛紛麵麵相覷。
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為難的神色,誰也沒動,大氣不敢喘一口。
他們都知司蓁蓁在府中是個什麼地位。
大少爺既說把大小姐的東西都留在院子裡,那就說明日後還會搬回來的。
眼下司遙竟讓他們丟東西,那不是刻意為難他們嗎?
靜默片刻,方才說話的那個小廝,繼續硬著頭皮說:“小姐,大少爺說了——”
“如今這是我的院子,” 司遙麵色一沉,周身氣勢驟然冷肅,無形的威壓直壓他們麵門,“莫非我連處置的權利都沒有了?”
明明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但這氣勢,直叫人喉間發緊,再不敢多言半句。
微風拂麵,司遙從袖中掏出幾錠紋銀,“咚”地一聲擲於石桌之上。
丫鬟小廝們的目光登時被牢牢攫住——
一錠紋銀十兩,桌上整整一共有十錠,燦燦銀光晃得人直眼紅發熱。
他們皆暗暗吞咽口水,眼底難掩渴盼之色。
司遙唇角輕輕上翹,眸色沉冷,緩緩道:“現在我給你們兩個選擇。”
“一是頂著忤逆主子的罪名,杖責十棍,再發賣出去。”
“二是你們現在就按照我吩咐的去做,將屋子裡的東西全都扔出去,這些……便都是你們的。”
這哪是選擇題啊!
分明就是逼著他們選後者!
偏偏他們人微言輕,身份低賤,做著伺候人的活兒,就得聽從主子吩咐。
不及一刻,有人帶頭站出來,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小姐,那房中床榻也要一並扔了嗎?”
司遙點頭,“都扔了!”
……
忙忙碌碌又是一下午。
期間,司雲渡親自過來了一趟。
他立在門前,望著空了一半的廂房,臉色黑沉如暴雨前的雲層。
須臾,司雲渡冷硬開口,聲線裡帶著兄長的威儀,“司遙,蓁蓁已經同意將棲梧閣讓給你住,你非得把事情做絕才開心?”
暮色漸沉,廊下燈籠紛紛亮起,將司遙的影子拉得細長。
看著棲梧閣內人影穿梭的場麵,司遙淡然道:“司大少爺真會說笑,這棲梧閣既歸了我,如何布置自是我的事。何談‘做絕’?”
一番話將司雲渡堵得啞口無言。
袖中的手緊緊握成拳,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在察覺到司遙要走的跡象,連忙大步上前,將人攔住。
“你去哪?”
“自是回客棧啊,屋中家具什麼都沒有,難不成是想讓我打地鋪?”
司遙似笑非笑的看著司雲渡,眼尾微揚似浸了冰。
下一秒,話鋒突然一轉,“不過說起這個,明日家具能安排上嗎?若不能,我讓琳琅去客棧,再幫我續上幾日。”
言語間沒有威脅之意,但字字都和威脅掛鉤。
司遙是死死拿捏住他們想讓她回府的心理,偏要在這分寸間輾轉騰挪,教對方如鯁在喉。
司雲渡望著她眼底明滅的寒光,忽覺這真的是那個向來崇敬他的妹妹?
雖說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在這之前,他也是真的愛護過她。
斂去心緒,司雲渡眼神冰冷,“明日我會讓人把此事辦妥,司遙,作為兄長,我奉勸你一句話,凡事都要給自己留退路。”
他這話藏著鋒芒,暗指她今日之舉已將將軍府的退路全部堵死。
可司遙並不在乎。
上一世,她落得慘死的結局,將軍府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幫凶!
算計過她的人,還需要當成退路嗎?
眼底的殺意漸濃,司雲渡看得心驚,正欲蹙眉詢問,麵前的司遙卻突然換了一副麵孔。
她展顏輕笑,眼尾彎似新月,仿佛方才的殺意皆是他的錯覺。
“這就不勞煩司大少爺操心了,退路?我多的是。”
……
回客棧的路上,琳琅將下午司蓁蓁那邊的情況一一稟明出來。
“大小姐聽聞姑娘您將她的東西全部清出棲梧閣,哭的昏厥了過去,老夫人想要替她打抱不平,卻被將軍攔下……”
司遙滿意的勾唇,對自己今日的這番行為十分滿意。
到了客棧,屏退琳琅,司遙沐浴了一番才穿著裡衣上了床榻。
屋內亮著幽幽燭光,才閉眼沒一會兒,忽聞窗戶被輕輕敲了三下。
緊接著,有一道高大的身影跳了進來。
輕捷如燕,落地無聲。
有了上次的經驗,司遙習以為常,隻從床榻上坐了起來,蓋在身上的薄被自肩頭滑落至腰際,在燭火下映出一片柔和的陰影。
“司姑娘這次沒認錯人了?”
裴銜青自黑暗中走出,借著光亮,那張俊美的五官竟顯得有些妖冶,狹長的瑞鳳眼,幽深仿若一汪深潭。
“裴昭不可能來找我,”司遙攏了攏滑落的薄被,語氣很淡,“也不可能知道我現在住在客棧。”
司蓁蓁今日受了那麼大的委屈,隻怕他滿心都撲在了她身上,哪有空來顧忌她?
就算來了,恐怕也是興師問罪。
裴銜青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他先替司遙檢查了右手的傷勢恢複情況,按照之前的流程,重複做了一遍。
這次,司遙不再像往常那般,因為刺痛而悶哼出聲。
新愈的筋脈隱於淡紅痂下,那道猙獰疤痕裸露在雪白小臂上,像是一塊兒無瑕璞玉遭了瑕疵,教人生出幾分憐惜。
趁司遙穿衣的時候,裴銜青垂眸避開視線,自腰間解下寸許高的青瓷藥罐,待她整理妥當,才伸手遞給她。
“這是我托祁鈺特製的祛疤膏,一日三次敷用,堅持半月便可見效。”
盈滿的青瓷藥罐入手溫涼,出手可比司淮序大方多了。
司遙沒有拒絕,收下後詢問起祁鈺在冷宮的情況來,“裴公子,祁醫師近況如何?”
裴銜青把他所知道的一一詳述。
嗓音清冽低沉,在搖曳燭影裡泛著沉鬱的磁意,偏那尾音又輕得像片羽毛,拂過屋內的安靜。
司遙有一個習慣。
彆人說話時,她總愛凝視著對方眉眼。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對,讓裴銜青壓抑的心,頓時漏跳了幾拍。
身側的手指微微蜷曲,呼吸出現了片刻的紊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