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無聲地攀升,直達頂層專屬於巫嶀的一整層公寓。門禁滑開,露出視野開闊卻異常冷清的玄關,巨大落地窗外,城市的璀璨星河在腳下鋪陳。
這份昂貴與靜謐顯然對小橘毫無吸引力,整隻“貓”一進門就撲向客廳中央那塊厚實的長絨波斯地毯。
“喵嗚!”
他甩掉西裝外套,手腳並用地在地毯上打滾蹭蹭,地毯旁的真皮沙發再次淪為貓抓板,他甚至發出了愉悅的“咕嚕”聲。
沈泠徽仔細關好門,打量起這個空曠冰冷得像頂級樣板間的住所。主色調黑白灰,線條簡潔利落,所有物品擺放得一絲不苟,乾淨整潔得不像有人長期居住。
嗯,很符合巫㻬的公眾形象,卻讓沈泠徽心底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心疼。
小橘還在快樂打滾,她沒去管,徑直穿過客廳,憑著直覺走向隱藏在餐廳背景牆後的雙開門。
那是巫㻬的書房兼私人區域。
推開門,氣息瞬間不同。
燈光是溫馨的暖色調,空間依舊寬敞,但不再是冰冷的大理石和金屬。深色胡桃木書架上塞滿各色書籍和文件,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擺著一套看起來就很舒適的沙發,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奇楠香混合著舊紙張的味道。
沈泠徽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卻在觸及書房一側角落時驟然凝固,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
那個角落並不顯眼,旁邊是落地窗,放著一組音響設備和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深色琴盒。讓沈泠徽屏住呼吸的,是琴盒前,一張低調的矮幾上,安放的一架……古琴。
一架七弦古琴,通體是溫潤的栗色,曆經歲月的桐木麵板紋理清晰。它就那樣靜靜躺在那裡,沒有收入琴盒,甚至沒有覆上琴布,琴弦上還架著一枚小小的琴軫。位置如此之隨意,仿佛是主人隨時可以坐下撫弄一番的,就像放在書桌旁邊的紙筆。
沈泠徽認得它。
那是她第一次登台演出時用的古琴,琴是租的,音色隻能算尚可,是一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練習琴。
那次登台在彼時意義重大,但如今回憶起來,終究隻是學生時代的表演罷了。演出結束後,她就將琴歸還了,從未想過……會再次見到它。更沒想到,它會出現在巫㻬家中的書房裡,一個如此觸手可及的位置。
一股混合著震驚、恍然、還有某種難以名狀的酸澀情緒猛衝上沈泠徽心頭,她不由自主地走過去,腳步有些虛浮。指尖顫抖著,輕輕撫過光滑冰涼的琴麵,拂過每一根琴弦。指腹下的觸感是那麼熟悉,仿佛還帶著當年青春懵懂的溫度。她甚至能感覺到琴弦被調試得極其精準,音色絕不會是當年那個普通練習琴的水平。
他……怎麼會留著這個?又為什麼如此珍視,就放在手邊?他啊,真不值得!
沈泠徽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翻江倒海的思緒,但指尖卻自有記憶。她緩緩坐下,在紅木琴凳上,帶著一絲迷惘和追憶,手指近乎本能地輕輕撥動了琴弦。
不再是清越的練習琴聲,經過修複和調試,這台老琴發出深潭嗚咽般的低吟。沈泠徽閉上眼,完全沉浸在複雜難言的情緒裡。
她沒有翻樂譜,任由指尖流淌出一段旋律,《憶故人》。
琴聲在空曠奢華的書房裡幽幽響起,帶著思念的苦澀,重逢的悵惘,欲說還休的千言萬語。每一個泛音都似乎敲打在心上,每一個滑音都帶著久彆重逢的歎息。
正在客廳地毯上打滾的小橘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的琴聲吸引,它豎起耳朵好奇地踱步到書房門口,歪著頭,看著沈泠徽坐在琴前,身影有些單薄卻無比專注。他活了那麼久那麼久,卻已讓無法理解這旋律中的深刻含義,隻覺得這聲音……讓他體內的某個地方,有點癢癢的,有點躁動,想靠近又有點不敢。
琴聲越發深沉,流淌著時光無法磨滅的印記。一曲終了,她的手指懸在琴弦之上,最後一個餘音在房間裡嗡嗡低回,久久不散。
寂靜。
隻有窗外遙遠城市的霓虹一閃一閃印在玻璃上。
就在這時,正走向她的巫嶀眼神突然凝滯。
那閃爍著頑劣光芒橄欖綠瞳孔,如同被深沉墨水浸染,顏色慢慢地轉變成深棕色。
一瞬間,他身上的頑皮氣息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沉、內斂、帶著迷茫和一絲宿醉般頭痛的銳利感。
“泠徽?”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困惑和疲憊。
沈泠徽猛地回頭,這是屬於巫㻬的聲音!
當看清那雙深棕色眼眸時,她聽見自己的心臟在劇烈跳動聲。
咚,咚,咚……
是他,真的是他!
“巫㻬!你醒了?”沈泠徽顫抖著急迫地跑過去摟住他的脖頸,他也緊緊回抱著她。
不舍得放開,但沈泠徽明白,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她慢慢放開他。
巫㻬緊皺著眉頭,抬手用力按著太陽穴,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他環顧四周,眼神滿是陌生和迷茫:“這是……我家?我……剛才……”他的目光掃過沈泠徽,最後落在她麵前的那架古琴上,眼神複雜,但顯然沒精力深思,“我們怎麼在這裡?我記得……”他試圖回憶,但似乎隻抓住了混亂的碎片,表情更加痛苦,“頭好痛……怎麼回事?”
“沒時間解釋了!聽著!”沈泠徽知道這種清醒可能轉瞬即逝,她語速飛快,直奔主題,“我現在是你的特彆行政秘書,今天在雲雀,我處理了最近你手裡包括天工並購案在內的所有事情,一隻貓咪為了讓你活著,一直附身在你的身體裡,用你的身份做所有事情。”
“用我的身份?”他的困惑達到頂峰,頭痛更加劇烈起來。
“對!我們現在正在想辦法,怎麼讓你徹底回來。可我們……”沈泠徽的話戛然而止。
就在這一秒,巫㻬眼中那剛剛凝聚起來的深棕色光芒,如同被強風吹熄的燭火,毫無預兆地迅速黯淡下去。
幾乎是眨眼之間,另一雙帶著狡黠和漫不經心的橄欖綠流光雙瞳又重新漾滿了那雙漂亮的眼睛。
“哎?”小橘重新上線,一臉天真無邪地看著沈泠徽,仿佛剛才的深沉隻是幻覺,“咦?我怎麼在這裡?琴聲呢?剛才……好像有點暈?”
巫㻬的意識短暫清醒,如同黑暗中爆發的微弱火星,瞬間亮起,又猝不及防地熄滅。沈泠徽看著眼前又重新變得懵懂的“巫㻬”,心中剛剛燃起的一絲希望又被迅速掐滅,隻剩下更深的焦慮和難以言喻的疲憊。
“你,怎麼了?”小橘也察覺到她有些不對勁。
“沒什麼……”沈泠徽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濃濃的無力感。她看著那架安靜的古琴,又看看眼前的巫㻬,隻覺得前路更加撲朔迷離。線索有了,琴聲大概能短暫喚回他的意識,但這份觸動如此地短暫脆弱,要怎麼留住呢?還有,他意識回歸時,小橘去哪兒了?
她慌亂地又撥動琴弦,一連彈了幾首,可巫㻬再沒有出現。她頹然地垂下手。
“你……真的沒事嗎?”小橘歪著腦袋,抓起她的手蹭了蹭臉。
沈泠徽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眼底酸澀,揉了揉小橘溫暖柔軟的頭頂:“沒事,隻是……有點累。”她再次看向那架承載著過往與未知的古琴,又落回眼前占據著巫㻬高大身軀的小橘——這張好看的臉和從前巨大的反差讓她心口悶得發慌。線索似乎觸手可及,可她卻被迷霧層層纏繞著無法抓住。
“線索……留不住……”她低聲喃喃,像是在對小橘說,也像是在質問自己。
窗外璀璨的燈火照不進這裡彌漫的沉重,沈泠徽強打起精神,知道必須結束這混亂的一天,明天還有更棘手的局麵要麵對。
“算了,收拾一下,睡吧。”她說著站起來走出書房,走向客臥的方向。那是這個家裡曾經為她準備的客房。
小橘立刻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看到沈泠徽走進客臥,也抬腳就要跟進去。
沈泠徽在門框處警覺地停下,轉身,伸手精準將巫㻬拒在門外。
“你來乾嘛?”她皺眉問。
“睡覺啊!”小橘答得理所當然,甚至探著腦袋試圖往客臥裡擠,“這裡有毯子嗎?我要軟軟的才行。”
“睡覺可以,”沈泠徽帶著一絲緊繃的羞惱,“但,不是這裡,你去巫㻬自己的主臥睡!”她用眼神示意走廊另一端那扇緊閉的房門。
“巫㻬的主臥?”小橘歪著頭,似乎很不理解,臉上寫滿了困惑和不滿,“為什麼?貓就應該和人類睡在一起啊。”
沈泠徽隻覺得額頭青筋跳了跳,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話清晰易懂:“聽著,你現在用的是巫㻬的身體,你現在是一個成年男人,明白嗎?不再是貓了!所以我不能跟你睡在一個房間,更不能睡在一張床上!這是人類的規矩。”
小橘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困惑更深了:“男人的身體又怎麼了?我是貓啊。”
沈泠徽被他的邏輯打敗,感覺跟他講人類倫理如同對牛彈琴,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一點,“總之,不行!絕對不行!你如果明天還想吃肉,那現在,立刻,去主臥!立刻!馬上!”她指著巫㻬主臥的方向,幾乎是命令。想起巫㻬剛才短暫恢複意識時的樣子她就頭皮發麻,萬一他中途再醒來一次,發現自己躺在她床上……沈泠徽不敢想象那場景。
小橘見她態度如此堅決,眉頭擰了起來,小聲嘟囔著:“人類的破規矩真多……”但瞥見沈泠徽緊繃的臉時終究還是撇了撇嘴,耷拉著腦袋朝著主臥磨磨蹭蹭挪去。
看他終於磨蹭進主臥關上門,沈泠徽緊繃的神經才稍微鬆弛下來。她緩緩吐出一口氣轉身進客臥,今天發生的事情在腦中紛繁交錯,關上了客臥的門,試圖將所有混亂暫時隔絕在外。
夜已深。